回到出租屋,温羽凡笑着冲表哥的背影挥了挥手,木门“咔嗒”合上的瞬间,脸上的笑意像被戳破的泡沫,倏地散了。
他后背撞在床板上发出闷响,弹簧床不堪重负地“吱呀”呻吟,仿佛连这破旧的家具都在分担他的沉重。
两条腿软得像灌了铅,顺着床沿滑坐下去时,轮椅的金属支架在水泥地上磕出刺耳的响。
窗外的喧嚣像被装在玻璃罐里,汽车喇叭声、远处夜市摊的吆喝、甚至邻居家电视里传来的笑声,都隔着层模糊的膜,嗡嗡地撞在耳膜上。
可这热闹越盛,屋里的死寂就越沉,像泼在地上的墨,把墙角的蛛网、蒙尘的书桌、母亲遗像相框上的裂痕,都浸成了一片浓黑。
他仰头倒在床上,后脑勺磕在枕头里的硬棉絮上,疼得眼冒金星,却懒得动。
天花板上的水渍像幅扭曲的画,在他眼里渐渐幻化成保洁阿姨倒在血泊里的模样——头骨凹陷的弧度、顺着耳际流淌的暗红、还有那双圆睁的、沾着血丝的眼。
“嗡……”
脑子里像钻进了只振翅的马蜂,那些画面开始循环播放:
拳头砸中额头的闷响、温热液体溅在指缝的黏腻、对方身体软下去时喉咙里挤出的嗬嗬声……
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扎眼,连空气里仿佛都飘着股甜腥,顺着鼻腔钻进肺里,堵得他胸口发闷,忍不住弓起身子剧烈咳嗽。
他猛地翻了个身,脸埋进枕头。
布料上还沾着上周没洗的汗味,混着出租屋特有的霉味,却盖不住那股幻觉里的血腥。
他死死攥着枕套,指节抠进粗糙的纤维里,指甲缝里仿佛还残留着干涸的血垢,怎么蹭都蹭不掉。
“那也是条命啊……”他对着枕头喃喃,声音闷得像从地底钻出来。
明明是对方先动手,明明是为了救余曼曼,可“杀人”两个字像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后颈发麻。
他想起小时候被邻居家的狗追,父亲把他护在身后却不肯打狗,只说“再凶的畜生,也是条活物”;
看见路边被车碾死的流浪猫时,他的心里也不会不自觉的难过……
可现在,他亲手把一个人砸进了地狱。
床单被他攥得发皱,身下的旧床垫发出“咯吱”的哀鸣。
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,不是冷的,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颤——那是恐惧,是罪恶感,是三十多年安稳日子里从未有过的惊惶。
不知僵了多久,窗外的天彻底黑透,屋里的光线暗得看不清五指。
他忽然坐起身,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在额头上,胸口剧烈起伏,像刚从水里捞出来。
“不行……不能这样……”
他盯着自己的双手。
右手的指关节还泛着红,那是砸中对方时震的。
他缓缓蜷起手指,感受着肌肉收缩的紧绷,忽然想起周良临走时的话:“要么我死,要么他们亡。”
是啊,他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吗?
从楼塌那天起,从新语和小智的笑脸在白光里消失起,他就该知道,复仇的路从来不是请客吃饭。
那些所谓的“强者”、“新神会”,手上沾的血恐怕比这多得多。
今天放过保洁阿姨,明天就可能轮到自己,轮到表哥,轮到所有他想保护的人。
“怕了?”他对着空屋低喝,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这点事就吓破胆了?那还报个屁的仇!”
他抬起手,狠狠往自己脸上扇去。
“啪!”
清脆的响声在屋里炸开,脸颊瞬间麻了,随即泛起热辣的疼。
“怂包!”
“啪!”
第二下更重,嘴角被牙齿硌出了血味。
“忘了新语怎么没的?忘了小智最后喊的爸爸?”
“啪啪啪!”
他一下接一下地抽着,力道越来越狠,眼泪被震得涌出来,却不是因为疼。
那些被血腥画面淹没的愤怒、不甘、还有复仇的执念,像被这巴掌拍醒的野兽,在胸腔里冲撞嘶吼。
直到脸颊红得像要滴血,他才停手,喘着粗气盯着前方。
黑暗中,母亲遗像的轮廓隐隐约约,他仿佛看见母亲在说“羽凡,要撑住”。
他攥紧拳头,指节捏得“咔咔”响,血腥味和眼泪的咸味在舌尖混在一起,竟生出股狠劲来。
“温羽凡,你没资格软弱。”
然而,那几番用力的自我鼓劲,连同脸颊上泛起的红热,终究没能驱散心头的滞涩。
掌心的麻意还未散尽,那团由恐惧与负罪拧成的阴霾,反倒像吸饱了水汽的棉絮,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——每一次呼吸,都带着铁锈般的凉意。
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方才拍打脸颊的力道不算轻,可那点皮肉的痛感,哪抵得过胸腔里反复炸开的画面:
保洁阿姨颅骨碎裂的闷响、指缝间温热的黏腻、还有那双圆睁的眼,像两簇淬了毒的磷火,在黑暗里死死盯着他。
“不行……”他喉结滚了滚,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不能就这么耗着。”
他猛地想起系统强制出手时,右臂肌肉贲张的灼热——那是力量流动的触感,是比任何自我安慰都更实在的存在。
“练功……对,练功!”
这念头刚冒出来,就像溺水者抓住的浮木,瞬间攥紧了他的心神。
他跌跌撞撞地起身,背脊撞在斑驳的墙面上,发出“咚”的闷响,却顾不上揉那阵钝痛。
双眼紧闭的刹那,灵视自动在视网膜上铺开画面。
保洁阿姨扑击时佝偻的脊背、爪尖绷起的青筋、甚至衣袖扫过空气时带起的气流轨迹,都清晰得像慢镜头回放。
那套“飞鹰碎骨爪”的起手式,每一个关节的转折、每一次重心的偏移,都化作流动的光影,在他脑海里缓缓拆解。
“手腕该再沉三分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指尖在空中虚虚划着爪影,眉头拧成个疙瘩,“不对,她出爪时,腰腹是先于手臂发力的。”
话音未落,身体已经跟着动了。
起初的动作像生了锈的齿轮,肩膀转动时发出“咔”的轻响,爪形捏得僵硬,指尖甚至在发抖——只要手臂抬起,就会想起拳头上沾过的血。
可他咬着牙往下做,膝盖微沉,模仿着对方突进时的步频,脚跟碾过地板的“咯吱”声里,混着他压抑的喘息。
“快一点……再快一点……”
不知重复了多少遍,肌肉的记忆渐渐压过了心理的抗拒。
当他再次模拟那记致命扑击时,腰腹的发力突然顺畅了,手臂如灵蛇般探出,爪尖带着破空的“嘶”声划过空气,竟真有几分凌厉的意味。
昏暗的房间里,他的身影开始快速移动。
时而如猎豹贴地滑行,膝盖擦过积灰的地板,带起细碎的尘埃;
时而如游蛇陡然拧身,避开想象中的反击,指尖擦过墙壁的裂缝,留下浅淡的白痕。
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,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,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,像场无声的厮杀。
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,砸在褪色的地板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。
左臂旧伤的隐痛还在,可呼吸却慢慢匀了——不再是急促的喘息,而是随着招式的节奏,变得深长而稳定,像风穿过山谷的韵律。
他的眼神变了。
起初的空洞被专注填满,瞳孔里映着虚拟的对手,每一次出爪、每一次闪避,都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。
当模拟到最后那记同归于尽的反击时,他甚至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,像真的要迎接致命一击。
不知过了多久,窗外的月光转了个角度,照在他汗湿的脊背上。
当最后一个招式收势时,他扶着膝盖大口喘气,胸口剧烈起伏,却感觉不到丝毫疲惫,反而是种奇异的清明。
脑海里的血腥画面还在,可不再是吞噬理智的洪水,更像块被解剖开的标本,冷静地躺在那里,等着被分析、被超越。
他缓缓直起身,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。
那双手刚才还在发抖,此刻却能稳稳捏出爪形,指节泛着健康的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