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羽凡五人跌跌撞撞地拨开最后一簇玉米秸秆时,指腹被枯硬的叶边划得生疼。
秸秆“哗啦”一声向两侧倒去,像-->>拉开了一道沉重的幕布,眼前陡然铺开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麦田。
已是十一月初,新出的麦苗刚没过脚踝,细弱的茎秆裹着层薄薄的白霜,在月光下泛着半透明的光。
稀疏的嫩绿星星点点缀在褐色的土地上,远看像铺了层被冻僵的绒毛毯,脚踩上去时,能听见霜粒“簌簌”碎裂的轻响,混着麦苗被碾折的脆声,在寂静里格外刺耳。
清冷的月光顺着云层的缝隙淌下来,把整片麦田染成了泛着青灰的冷白,连空气都像被冻成了半透明的冰碴,吸进肺里时带着针扎似的疼。
寒风贴着田埂滚过,卷着远处山坳里的寒气,钻进麦叶间隙时发出“呜呜”的声响,时而低回如泣,时而尖利如啸,倒像是谁在旷野里吹着支没调的埙,把这秋末的苍凉揉进了风里。
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了。
玉米秆被劈开的“咔嚓”声接连不断,像是有人拿着巨斧在身后砍树,每一声都敲在神经上;
还有那道越来越清晰的“哐啷”声——是岑玉堂的九环刀,铜环碰撞的脆响混着脚步声,像串催命的铃,正顺着风追过来。
“走!”温羽凡低喝一声,喉结滚动着咽下口血腥味。
他左肩的伤口被刘铁山的重量压得发麻,每迈一步都像有根烧红的铁丝往骨缝里钻,但他还是咬紧牙,率先踏进了麦田。
没人再顾得上脚下的麦苗。
温羽凡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冲,鞋底碾过结霜的土地时,发出“咯吱”的闷响,带起的泥块混着碎霜溅在裤腿上,很快冻成了硬壳。
刘铁山瘫在他肩头,脑袋随着步伐歪来歪去,苍白的脸蹭着他的脖颈,偶尔溢出几句含混的呓语,气若游丝得像随时会断。
泽井扶着黑田跟在后面,右手死死攥着师兄的腰带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黑田的右臂简单地用布条缠了几圈,暗红的血早把布条泡透了,顺着肘弯往下淌,滴在麦田里,在白霜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,又很快被夜风冻成了硬块。
他半睁着眼睛,瞳孔涣散得没了焦点,每走一步都要踉跄一下,像是踩着团随时会散开的棉花,嘴里偶尔溢出声压抑的痛哼,气弱得连风都带不走。
李玲珑断在最后,手里的软剑斜拖着地面,剑刃刮过冻土时发出“沙沙”的响。
她时不时回头望一眼,月光照在她汗湿的脸上,能看见咬得发白的唇角。
方才脖颈上被剑刃压出的红痕还在渗血,混着冷汗滑进衣领里,又凉又黏。
五人的脚步声、喘息声、麦苗被踩折的脆响,还有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动静,在空旷的麦田里搅成一团。
凌乱的脚印在霜地上拖出长长的辙痕,深的地方能看见翻起的黑土,可没等痕迹焐热,呼啸的夜风就卷着新的霜粒扑过来,把那些印记填得七零八落,像是大地在偷偷抹去他们经过的痕迹。
温羽凡感觉肺像个破风箱,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味。
他侧头看了眼身旁的泽井,那小子额头上全是冷汗,顺着下颌线往下滴,砸在黑田的衣襟上,瞬间就冻成了小冰珠。
再往后看,李玲珑的身影晃了晃,显然也快撑不住了。
他们都在拼尽全力往前跑,可速度却像被无形的手拽着,越来越慢。
黑田的喘息声越来越重,泽井扶着他的胳膊都在打颤;
刘铁山的重量像座不断加重的山,压得温羽凡的肩膀越来越沉。
风里的寒意更重了,吹得麦田像片起伏的白浪。
身后的九环刀声越来越急,“哐啷、哐啷”的,像是已经追到了田埂边。
温羽凡咬紧牙,把最后一点力气灌进双腿——他知道,再慢一步,那道带着熔金裂石力道的刀光,就要劈到他们背上了。
就在这时,后方的玉米地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撕裂声。
那声音绝非自然风动,更像是有柄无形巨斧正蛮横地劈开密不透风的枝叶。
脆生生的秸秆断裂声混着叶片被绞碎的“噼啪”响,像无数根细针猛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。
紧接着,一道惨白的刀光骤然划破黑暗。
那刀光来得又快又狠,边缘泛着淬了冰的冷芒,宛如恶鬼龇出的獠牙,所过之处,半人高的玉米秆应声而断。
密匝匝的枝叶瞬间被绞成齑粉,绿色的汁液混着枯黄的碎叶漫天飞溅,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弧线。
岑玉堂的身影就踏着这片纷飞的碎叶破空而出。
他宽大的黑袍被周身暴涨的气劲撑得猎猎作响,衣摆扫过断枝时带起尖锐的呼啸,九环大刀悬在腰间,随着他疾冲的动作,铜环“哐啷、哐啷”地剧烈碰撞,那声响不似金属相击,反倒像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丧钟,震得人后颈发麻。
刀身裹挟的罡风更是凶狠,前方半亩地的麦苗像被无形大手按捺住,成片成片地向两侧伏倒,形成一道清晰的轨迹,仿佛死神披着夜色,正沿着这轨迹步步逼近。
“温羽凡!还我妹妹的命来!”
冲出玉米地的刹那,岑玉堂的怒吼如惊雷般炸响。
他面部的肌肉因极致的仇恨而扭曲,眼白爬满了狰狞的红血丝,声音里裹着能熔金裂石的戾气,震得整片麦田都在微微颤抖。
脚下的冻土被这声怒喝震出细密的裂纹,远处田埂上的碎石子都跟着“嗒嗒”乱跳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扎向温羽凡的方向。
温羽凡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,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。
后背传来同伴们沉重的喘息声,泽井扶着黑田时压抑的痛哼、李玲珑急促的呼吸,还有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,全都像催命符般敲打着他的心脏,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濒死的沉重。
他太清楚了,这样跑下去,没人能活着离开。
几乎是本能反应,温羽凡左臂运力,将肩头昏迷的刘铁山轻轻一托。
那动作看着粗暴,却带着精准的柔劲,恰好让刘铁山顺着他的臂弯滑落到田埂上,连压弯的麦苗都没损伤分毫。
做完这一切,他猛地转头,眼底翻涌着不容置疑的决绝,对泽井和李玲珑疾呼:“你们先走,我来拖住他!”
话音未落,他右手向后一探,“噌”的一声,背后的长剑被猛地抽出。
剑刃出鞘的清鸣锐利如鹰啼,瞬间刺破旷野的死寂,寒光在月光下一闪,映出他紧抿的唇角。
“师傅!我……”李玲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,握着软剑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。
她眼眶通红,泪水在睫毛上打转,想说要留下一起拼,可看到温羽凡那双燃着决绝的眼睛,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,只剩哽咽。
“闭嘴,快跑!”
温羽凡的呵斥像炸雷在耳边响起,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。
不等他们再有犹豫,他已猛地转身,迎着岑玉堂的方向冲了过去。
夜风掀起他染血的衣角,猎猎作响,那单薄却挺拔的背影,像一只明知结局却依旧扑向烈焰的飞蛾。
岑玉堂见状,陡然爆发出一阵张狂的大笑。
那笑声里裹着疯狂的杀意,撕裂了沉沉夜色:“好!就该这样!拿命来吧!”
他脚下猛地发力,柏油路面应声陷出一个浅坑,碎石飞溅中,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加速。
九环大刀被他高高举起,刀身划破夜幕的轨迹带着残影,铜环的撞击声与他的狂笑声交织在一起,刺耳得像无数把钝刀在摩擦。
周身翻涌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,空气都变得冰冷而沉重,仿佛要将眼前这道决绝的身影彻底碾碎在刀下。
温羽凡的鞋底碾过结霜的麦田,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弓弦上。
当距离岑玉堂只剩十步时,他清晰地听见对方黑袍下肌肉贲张的闷响,九环刀的铜环正随着呼吸轻轻震颤,像某种凶兽蓄势前的喉鸣。
生死的界线在这一刻变得滚烫。
温羽凡猛地沉腰,丹田深处那团蛰伏已久的“睚眦之怒”骤然炸开,像冰封的火山被硬生生撕裂岩层。
他先是瞳孔泛起幽蓝,那光芒起初只是两点星火,转瞬就漫成翻涌的浪潮,将眼白染成淬了寒的钢色。
紧接着,温羽凡背后的空气开始扭曲,一道模糊的虚影在月光下渐显轮廓:鳞甲如碎冰堆叠,利爪泛着青黑,额间独角刺破夜风,正是睚眦的凶相。
虚影虽未完全凝实,可那股“眦睚必报”的戾气已如实质,撞得周围的麦苗成片倒伏,冻土表层的白霜簌簌剥落,露出下面翻涌着热气的黑土。
澎湃的力量顺着经脉狂冲,像岩浆漫过河床。
温羽凡的指节因这股暴烈的能量微微抽搐,握剑的虎口瞬间被汗水浸透,可剑身却在震颤中泛起细碎的蓝光,仿佛有无数条小蛇顺着刃口游走。
脚下的麦苗最是遭殃,无形气劲以他为中心炸开,半米内的麦秆全被震成齑粉,混着碎霜腾起一片青白的雾,又被刀风瞬间卷散。
岑玉堂的吼声恰在此时炸响:“来得好!”
两道身影在雾中撞上的刹那,空气被硬生生劈成两半。
岑玉堂的九环刀率先破风,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暗红的弧,那不是光,是被内劲烤得扭曲的空气。
刀气扫过之处,数丈内的麦苗像被无形巨镰割过,齐刷刷拦腰折断,断口处渗出的青汁瞬间被灼成焦黑。
更骇人的是那道破空声,不是锐啸,是撕裂,像有人拿着铁钳硬生生扯开厚重的夜幕,连风声都被这股力量撞得倒飞出去。
温羽凡的长剑却走了个诡异的弧线。
剑刃几乎贴地滑行,避开刀气锋芒的瞬间突然弹起,如灵蛇从冻土下窜出,剑尖泛着的幽蓝与刀身的暗红撞在一处,爆发出震耳的轰鸣。
那声音里裹着金属相击的脆响、气劲对冲的闷响,还有麦苗被连根拔起的簌簌声,在空旷的麦田里滚出老远,惊得田埂边的寒雀扑棱棱撞进夜色。
刀光与剑影绞成一团时,连风都忘了流动。
岑玉堂的刀招带着「天刀八法」的霸道,每一刀都像要劈开大地,九环震颤的节奏越来越急,铜环相击的脆响混着刀气破空的尖啸,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杀网。
温羽凡的剑却透着股疯劲,明明用的是「柔云十三式」的架子,可每一次旋身、每一次变招都带着睚眦的凶性。
本该柔如流水的剑势,此刻却像裹着碎冰的激流,撞得刀网不断震颤。
有人若在此刻闭眼,定会以为回到了川府地下格斗场的那一夜:同样是岑玉堂的刀,同样是势不可挡的锋芒。
只是那时,他对面是鬓角染霜的张承业,剑势里藏着岁月的沉郁;
而今,剑尖对准他咽喉的,是眼底燃着幽蓝的温羽凡,剑风里裹着不死不休的决绝。
这一次,当睚眦之怒撞上天刀锋芒,究竟是岑玉堂续写胜绩,还是温羽凡能改写战局?
结局或许从刀光与剑影第一次碰撞时就已写定。
火星不断炸开,不是零星几点,而是成团成簇地从刀缝剑隙里蹦出来,像被惊扰的流萤群猛地四散。
有的擦着岑玉堂的黑袍飞过去,燃成半寸长的火苗又被罡风掐灭;
有的落在温羽凡染血的衣襟上,烫出细小的焦痕。
气浪跟着炸开,半亩地的麦苗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摁倒,脆生生的茎秆断裂声连成一片,青绿色的汁液溅在结霜的地面上,瞬间冻成了星星点点的冰晶。
岑玉堂的九环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沉郁的弧线,“哐啷”声里,那些密如蛛网的剑影像被巨石砸中的玻璃,瞬间碎成无数片寒芒。
刀锋擦过温羽凡耳畔时带起一阵锐啸,几缕被削断的黑发飘起来,在银白的月光里悠悠打着转,像谁随手撒下的银线,又被紧随其后的刀风绞成了更细的碎屑。
岑玉堂的眉峰猛地向上挑了挑,眼底的戾气里突然掺进几分诧异,随即是毫不掩饰的嘲弄。
他看清了温羽凡手腕翻转的弧度,看清了剑尖游走的轨迹……
“柔云十三式?”他的声音裹着刀风砸过来,像冰锥撞在铁板上,“你竟也会用周家那老东西的武技!”
冷笑顺着刀刃淌下来,九环刀的铜环突然撞得更急,“哐啷啷”的声响里,刀势陡然沉了三分。
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压重了十倍,温羽凡甚至能看见刀身周围的气流在扭曲,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的绸缎。
“哼,不过是手下败将的残招。”岑玉堂的刀锋离温羽凡的咽喉只剩半尺,“今日就送你去黄泉路上,跟那老东西作个伴!”
温羽凡经脉里的睚眦之力还在疯跑,像被闸门困住的洪水,撞得血管突突直跳。
可他太清楚了,这股力量在岑玉堂面前有多渺小——就像溪流撞上了悬崖。
他能感觉到右臂的肌肉在抽搐,握剑的虎口早被汗水泡得发滑,剑刃上的幽蓝光芒明明灭灭,像快没电的指示灯。
每一次格挡都像在接一记重锤。
岑玉堂挥刀带起的罡风撞在他的护身气劲上,气劲凝成的淡蓝色光晕就会剧烈摇晃,像被狂风拍打的烛火。
震感顺着手臂爬上来,撞得他胸腔发闷,喉头一阵阵发甜,血液在血管里翻涌,像要冲破皮肤跑出来。
更让人窒息的是那倒计时。
三十秒像悬在头顶的沙漏,沙子漏得越来越快。
温羽凡能清晰地感觉到力量在流逝,先是指尖发麻,接着是手臂变得沉重,像灌了铅。
剑招越来越慢,本该如灵蛇般迅捷的“缠”字诀,此刻却像被冻住的水流,连变招都带着滞涩的卡顿。
可对面的岑玉堂丝毫不见疲态,九环刀的攻势反而越来越猛,刀影层层叠叠压过来,像涨潮的海水,要把他这截孤木彻底淹没。
“噗——”
刀锋擦过右臂的瞬间,温羽凡觉得像被烧红的铁丝烙了一下。
血珠先是密密匝匝地迸出来,接着汇成一股细流,顺着运动服的袖口往下淌,很快浸透了整片布料,在深色的衣料上洇出一块越来越大的暗红。
疼痛先是尖锐的刺痛,眨眼间就变成了火烧火燎的麻木,顺着胳膊往心脏爬。
他踉跄着后退半步,溅起的碎霜混着血珠粘在裤腿上。
可还没等站稳,他突然猛地一拧腰,再次向前扑去。
剑尖抖了抖,抖落上面的血珠,带着最后一点幽蓝,直刺岑玉堂的咽喉。
他当然知道这是徒劳。
岑玉堂的刀快得能劈开闪电,这一剑连对方的衣襟都未必能碰到。
可睚眦之力还在往剑尖涌,经脉里的刺痛像在催促他——再快一点,再狠一点。
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,泽井扶着黑田的喘息、李玲珑急促的呼吸,都被夜风滤成了模糊的影子,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。
温羽凡的嘴角突然向上弯了弯,一道血痕顺着唇角滑下来,滴在胸前的衣襟上。
“只要再拖片刻……”他想,视线里岑玉堂的刀已经近在眼前,刀身映出自己眼底不灭的幽蓝,“只要能让他们逃得再远些……”
就算被这九环刀劈成两半,摔在这片结霜的麦田里,变成来年的肥料,也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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