试了三次,落到伤口上的药粉还不够盖住那青黑的边缘。
风从隘口灌进来,带着雾里的潮气,刮得耳边嗡嗡响。
灌木丛里的“沙沙”声越来越近了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踩着落叶慢慢围拢,连呼吸都能隐约听见。
温羽凡低头看了眼手腕,那道蛊纹已经泛出暗紫色,正一点点往心口爬,时间像是被人攥在手里的沙,漏得飞快。
他突然咬紧牙关,后槽牙咬得发疼,眼里最后一点犹豫被决绝碾碎。
“哐当”一声,头盔被他狠狠甩在地上,塑料外壳撞在石头上裂了道缝,镜片上的雾气瞬间散了。
他反手抓过一大把药粉,这次没再往背后送,而是直接塞进了嘴里。
粉末入口的瞬间,苦涩混着草木的腥气直冲鼻腔,呛得他喉咙发紧。
他清楚这药是阿朵特意交代外敷的,苗疆的草药性子烈,内服说不定会跟血液里的毒起反应,搞不好就是雪上加霜。
可现在哪还有选择的余地?
伏兵就在暗处等着他倒下,坐以待毙就是等死,只有赌这一把,哪怕是饮鸩止渴,也得搏出条活路。
温羽凡闭紧眼,喉结用力滚动,硬生生把药粉咽了下去。
那团粉末刚过喉咙,就像吞了团火,灼得嗓子眼火辣辣地疼,顺着食道往下滑,在胃里炸开一团热流。
紧接着,那热流像无数根细针,顺着血管往四肢窜,所过之处又麻又烫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肉里翻搅。
“呃……”他忍不住闷哼一声,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,像是被人用钝刀来回绞动,疼得他浑身抽搐,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,顺着脊椎沟往下淌。
眼前阵阵发黑,他扶着身边的树干才没倒下。
他的脸色白得像纸,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,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,连呼吸都带着颤抖。
可他死死攥着拳头,指甲抠进掌心的伤口里,用疼痛逼着自己保持清醒。
不管这药粉会带来什么后果,至少现在,他还没倒下。
此时,四周的枯叶被踩碎的“沙沙”声正从四面八方聚拢,像无数只虫豸爬过腐殖土,又像死神拖着锈迹斑斑的镰刀在逼近。
左前方三米外的灌木丛里,一片枯黄的蕨类植物突然颤了颤,那响动比风声更刻意;
右后方的岩缝后,碎石滚落的轻响混在其中,像在给这场死亡倒计时打着拍子。
“嘣……”一声极轻的震颤划破雾气。
是竹制弓弦被拉满时的闷响,细得像蛛丝断裂,却精准地扎进温羽凡的耳膜。
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场景:某个伏兵蜷在树后,右手食指扣着浸过毒液的箭簇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竹弓的弧度绷得像即将断裂的肋骨。
温羽凡的肩膀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,不是抽搐,更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。
后背的伤口像被塞进了一团冰碴,麻木中裹着尖锐的刺痛,那青黑色的毒正顺着脊椎往上爬,所过之处的皮肉都在发僵;
而右肩的划伤则像被泼了滚烫的油,火烧火燎的疼顺着筋脉往心口钻。
更难熬的是体内那股乱流,阿朵给的药粉像团被点燃的艾草,在胃里炸开后,灼热感顺着血管往四肢冲,时而像岩浆漫过骨头缝,时而像冰锥扎进丹田,两种极端的痛感把他的神经撕成了两半。
他额头上的冷汗混着血水往下淌,滴在沾满泥污的衣襟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。
但所幸的是,他能感觉到后背的麻木在消退,伤口处泛起细密的刺痛——这是药粉起效的信号,却像沙漏里的最后几粒沙,提醒着他时间不多了。
温羽凡干裂的嘴唇动了动,舌尖舔过牙床时,尝到了药粉残留的辛辣,像嚼了口生花椒,麻意从舌尖窜上鼻腔。
他抬起手背抹了把嘴角,粗糙的掌心蹭过结痂的血渍,留下几道暗红的印子。
“躲够了就出来。”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混着粗气撞在雾气里,“你们不出来,我就去找你们。”
话音未落,“噌——”
金属摩擦的锐响突然炸开。
温羽凡的背后,裹着寒气的武士刀弹了出来,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,血色的光瞬间劈开昏蒙的雾障。
那光里混着他溅在刀身上的血,顺着蛇鳞纹路蜿蜒,像有活物在游动。
温羽凡反手握住刀柄,指腹嵌进防滑纹里。
他没立刻举起刀,而是任由刀刃贴着地面拖行……
“呲啦……呲啦……”
锋利的刃口碾过碎石,迸出细碎的火星,在潮湿的地面犁出一道浅沟,碎石被劈开的脆响在寂静的山道里格外刺耳。
他一步一步往山道中央走,每一步都踩得很重,皮鞋碾过枯叶的闷响像擂鼓。
后背的伤口随着动作牵扯,疼得他额角青筋暴起,但他脊背挺得笔直,像一截被雷劈过却没倒下的老松。
刀刃拖过地面的轨迹歪歪扭扭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横,仿佛要在这山间刻下一道血誓。
树影里,某个伏兵突然咽了口唾沫。
他原本以为中了毒的猎物该像瘫软的泥鳅,可眼前这人拖着刀走来的样子,让他握箭的手都控制不住地抖了抖。
另一个躲在岩缝后的苗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,头盔撞到石壁,发出“咚”的轻响,他慌忙捂住嘴,眼里的惊疑像被风吹动的烛火,明灭不定。
包围圈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了,那些原本在慢慢收紧的脚步,此刻都悬在半空。
温羽凡低头瞥了眼手腕,那道暗紫色的蛊纹已经爬到了手肘,像条贪婪的蛇在啃噬他的血肉。
丹田的灼痛越来越烈,像有团火在烧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焦糊味。
他知道,最多还有半盏茶的时间,毒性就会漫过心口。
所以,不能等。
下一刻,温羽凡的肌肉猛地贲张,青布衣衫下的线条骤然绷紧如拉满的弓弦。
他脚尖在湿滑的苔藓上狠狠一碾,整个人化作一道裹挟着劲风的黑影,“呼”地旋身扎进左侧的灌木丛。
枝叶被撞得剧烈翻涌,带着晨露的叶片“哗啦”四溅,在他身后甩出一片晶莹的水雾。
就在他的身影没入浓密绿意的刹那,那几点苗银头饰的反光还在枝叶间明明灭灭。
下一瞬,一道血色刀光已如毒蛇吐信般从叶缝中窜出,刃口划破空气的锐响“噌”地炸开,凌厉的杀气瞬间压得周遭虫鸣骤停,连飘落的枯叶都似被无形的力场定格在半空。
寒光乍现即收。
“簌簌。”
一缕油亮的黑发悠悠飘落,发梢还带着温热的头皮气息,擦过几片枯黄的蕨类叶片,轻轻砸在积着腐叶的地面上。
那名伏兵只觉后颈突然掠过一道冰线,头皮“唰”地炸开一阵细密的凉意,像有桶冰水顺着天灵盖浇透全身。
恐惧攥着他的心脏往下坠,四肢瞬间发软,他下意识地踉跄后退,脚掌却不偏不倚踩在一根枯树枝上。
“咔嚓——”
脆响在死寂的灌木丛中炸开,像根烧红的铁丝狠狠刺进耳膜。
温羽凡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。
此时他一刀砍过对方头皮之后,正身处这伏兵的身后两米处,且身体保持着高速前冲的势头。
他猛地单膝跪地,膝盖撞在松软的腐殖土上发出“噗”的闷响,巧妙地卸去前冲的惯性。
当枯树枝被踩响的同时,他已然转身。
同时右手手腕翻转,武士刀的刀背带着破风的势头,“嘭”地砸在对方膝窝处。
“啊!”
伏兵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,膝窝像是被重锤砸中,瞬间失去力气,“咚”地重重跪倒在地,坚硬的碎石子硌得他膝盖发麻。
还没等他蜷起身子挣扎,颈侧已贴上一片刺骨的冰凉。
武士刀的刃口正稳稳抵住他的喉结,刃面映出他自己扭曲的瞳孔。
“交出解药。”
温羽凡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,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铁块,裹着山间的寒气砸在伏兵耳边。
没有愤怒,没有起伏,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决绝,仿佛在谈论一件与生死无关的琐事。
他手腕微微加力。
“嗤。”
刃口轻易划破伏兵颈间的皮肤,一串细小的血珠立刻渗出来,顺着刀刃缓缓下滑,在刀尖聚成一颗暗红的血滴,悬而不落。
伏兵的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抽气声,眼球因恐惧而凸起。
他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挣扎,像是有什么念头在疯狂撕扯,但下一刻,他的嘴角竟缓缓扯出一抹诡谲的笑。
那笑容僵硬得像用刀刻出来的,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。
温羽凡的后颈猛地窜起一股寒意,比山间的雾汽冷十倍。
几乎是本能反应,他的身体像被弹簧弹起,猛地向后仰倒。
“咻!咻!咻!”
三支短箭擦着他的下颌飞过,箭簇划破空气的尖啸刺得耳膜发麻。
箭头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,“笃笃笃”三声闷响连成一片。
紧接着,箭簇上腾起缕缕绿烟,在雾气中缓缓翻涌,一股刺鼻的腥甜气味瞬间弥漫开来——像腐烂的野果混着生锈的铁器,熏得人鼻腔发紧。
温羽凡借着后仰的姿势抬起右腿猛踹。
“嘭!”
那名人质像个破麻袋被踹得倒飞出去,撞在灌木丛里发出一阵枝叶断裂的脆响,落地时,口吐鲜血不止,很快没了生机。
而温羽凡丝毫不去看他,后仰之后立即旋身而起,手中的武士刀划出一道血红弧光,“唰”地掠过身前,一片半人高的灌木应声而断。
而在那灌木之后,一名苗人应声到地,他以手捂着喉咙,但怎么也阻止不住鲜血从指缝中溢出。
“杀!”
五个蒙着黑帕的苗人突然从一片蕨类植物后暴起,黑帕下只露出一双双淬着凶光的眼睛。
他们手腕上缠着的斑斓毒蛇正吞吐着分叉的信子,鳞片在雾气中反射出幽蓝的冷光,像缀在皮肤上的活宝石。
“区区毒蛇。”温羽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
但话音未落,他感觉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——不是蛇咬的锐痛,而是像有冰锥顺着骨头缝往里钻。
他急忙低头,心脏猛地一沉。
只见数根漆黑的蛊藤正从泥土里破土而出,像无数条活蛇顺着他的裤管疯狂上爬。
藤身上分泌的黏液滴落在脚踝皮肤上,立刻泛起一片红肿,灼痛感顺着神经往上窜,像是被泼了滚烫的辣椒水。
“碍事!”
温羽凡手腕急抖,武士刀的寒光如骤雨般落下。
“噼啪”几声脆响,蛊藤被斩成数截,断口处喷出腥红的汁液,溅在手背上瞬间凝成点点红斑。
那些红斑迅速扩散,带着又麻又痒的感觉往手臂蔓延,像有无数只细虫在皮下爬动。
但他根本来不及处理。
被斩断的蛊藤竟在地上扭动着重新拼接,断裂处冒出细密的根须,再次朝他的脚踝缠来;
而那些毒蛇也已扑到近前,信子几乎要舔到他的鞋面。
温羽凡只能极速挥刀,刀光在雾气中织成一张凌乱的光网,“叮叮当当”的金属碰撞声、蛇鳞被劈开的脆响、蛊藤断裂的闷响混在一起,在山谷间回荡。
他且战且退,脚踝碾过碎石堆的“咯吱”声在死寂的山谷里格外刺耳,每一步都像踩在竖起来的刀片上,尖锐的疼顺着脚底往膝盖窜。
方才被蛊藤缠过的地方已经肿成了紫黑色,连带着整条腿都在发僵。
“咚!”
后背突然撞上一块硬物,那触感冷得像冰,硬得像铁,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踉跄着往前冲了半步,差点跪倒在满地碎石里。
右手的武士刀拄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身形,虎口被震得发麻,刀身嗡嗡的震颤顺着手臂爬上来,与胸腔里的心跳撞在一起。
他猛地回头,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。
那是块四米多高的石碑,青灰色的石面在雾里泛着湿冷的光,顶端几乎隐没在翻滚的雾气里。
刚才退了至少十步,这么大的东西竟半点没察觉——就像凭空从地里长出来的,带着股不属于人间的森然。
武者的本能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。
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基本功,可这石碑就像被浓雾裹着的幽灵,连空气流动都没带出半点异常。
他甚至能闻到石缝里渗出的土腥气,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味,像是埋了百年的东西突然翻了出来。
“呵……”
一声低沉的笑从头顶砸下来,带着潮湿的水汽,黏糊糊地贴在耳廓上。
温羽凡猛地抬头,只见石碑顶端的雾里,站着个佝偻的身影。
是那名蛊师。
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,像一条条青黑色的蚯蚓在皮肤下游动,脸上爬满了扭曲的纹路,纵横交错,竟和石碑上的刻痕有几分相似。
最瘆人的是他手里的铜铃——铃口挂着只风干的毒蟾蜍,暗紫色的皮肤干瘪得贴在骨头上,眼眶里嵌着两颗绿幽幽的珠子,在雾里闪着光,真像活的眼睛在眨。
“铃铃铃……”
铜铃突然被狠狠摇晃起来,一阵尖锐的嗡鸣炸开,像无数只被捏碎翅膀的蝉虫在嘶叫,又像生锈的锯子在磨着耳膜。
那声音不仅刺耳,还带着种低频的震颤,顺着空气往骨头缝里钻,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,连握着刀的手都开始发颤。
就在这时,腰间突然传来一阵“嗡嗡”的轻响。
是阿朵给的银铃。
那枚雪花银打的小铃在腰间剧烈震颤,发出清越的脆响,像冰珠落在玉盘上,硬生生从铜铃的噪音里撕开一道口子。
两股声音撞在一起,在雾气里炸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,温羽凡只觉得丹田猛地一烫,像有团烈火被点燃,气血瞬间翻涌上来,喉头涌上一股腥甜。
他踉跄着伸手去扶石碑,掌心刚贴上石面,就被一股冰凉的黏腻感裹住。
不是露水的湿,倒像某种滑腻的分泌物,顺着指缝往肉里钻。
温羽凡仔细看去,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石碑上刻满了诡异的蛊纹。
暗红色的符号密密麻麻,像无数只细小的眼睛,在雾里忽明忽暗地闪烁。
那些纹路不是死的,竟像有生命般微微蠕动,暗红的色泽随着铜铃的晃动变深变浅,像在呼吸。
一股寒意顺着掌心的毛孔往骨髓里钻,比山间的雾气冷十倍。
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“眼睛”在动,密密麻麻地黏在皮肤上,从脚踝爬到后颈,每一寸皮肉都像被无数双无形的眼睛盯着。
石面上的纹路越晃越快,暗红的光漫出来,在他脚边织成一张网,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石碑里爬出来,化作无数只细虫,钻进他的毛孔,把他拖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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