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卷着草屑掠过脚踝时,温羽凡的肌肉已如蓄势的弹簧般骤然绷紧。
他没等最前排的杀手迈出第三步,足尖在龟裂的柏油路面轻轻一点,身形便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的纸鸢,借着这股巧劲斜向拔起。
衣摆划破空气的“咻”声里,他右手精准扣住悬铃木斜伸的粗枝,指腹碾过树皮的裂痕,顺势翻身跃上离地丈余的树杈。
站在摇晃的枝桠上,鞋底传来枝干细微的震颤。
他微微屈膝稳住重心,目光如扫过胶片的镜头,瞬间将下方景象尽收眼底:
攒动的人头在月光下泛着青灰,像被搅动的蚁群正顺着路面的起伏涌动,粗略数去竟有百余人。
他们手中的钢管、砍刀在夜色里闪着参差的冷光,如同蚁群亮出的螯钳,正一点点收紧包围圈。
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影,他很快锁定了土坡上那个歪戴鸭舌帽的身影。
“黑豹”的双拐正以极快的频率敲击着地面,金属杖头与碎石碰撞的“笃笃”声,像在给这场围杀敲着丧钟。
他帽檐阴影里露出的半张脸爬满横肉,左眉骨的月牙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,那双紧盯温羽凡的眼睛眯成细缝,瞳孔里跳动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。
就在这时,左侧三棵树的夹缝间闪过一道刺眼的金属反光。
温羽凡后颈的汗毛瞬间炸起,几乎在同时,他足尖猛地踹向树干,借反作用力拧身旋动。
空气里传来“呼”的破风声,一柄锈迹斑斑的飞斧擦着他的腰侧掠过,斧刃带起的气流刮得衣料发麻。
“咚!”
飞斧深深楔进身后的树干,斧柄兀自震颤,震得枝头的枯叶簌簌坠落,在他肩头积了薄薄一层。
碎叶滑落的“沙沙”声里,他低头再看,包围圈已缩成密不透风的圆,最近的杀手距树下不过十步,那人手里的三棱刮刀正随着粗重的呼吸上下晃动,刀尖的寒芒几乎要舔到树干。
近百道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,从四面八方刺向树冠。
空气里弥漫着汗水、劣质烟草和铁器生锈的混合气味,与远处山涧的湿气缠在一起,压得人胸口发闷。
温羽凡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,一寸寸扫过树下那片密不透风的人影。
夜风卷着草屑在他们脚边打旋,裹挟着汗水、铁锈和某种野兽般的喘息,沉甸甸压在空气里。
那些攒动的身影比刚才的高利贷团伙更沉、更静,连呼吸都压得极低,只有手里的钢刀匕首在月光下偶尔闪过冷光。
那光不是廉价铁器的浮亮,而是常年磨拭的冰寒,刃口甚至能看见细密的锻打纹路,有的还凝着半干的暗褐。
他心里再清楚不过:这群人是真的杀胚。
钢刀的寒光里裹着杀劲,匕首的尖刃淬着狠意,绝不是刚才那群挥着钢管瞎嚷嚷的货色。
单凭拳脚?就算他内劲再厚,放倒十个八个后,剩下的刀光也会像密网般缠上来,最终只能在乱刃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。
“嗤啦——”
背带崩断的脆响刺破寂静。
温羽凡手腕猛旋,长条包裹带着破风的呼啸扫过身前,表层米袋擦过空气的锐声里,两枚暗箭“笃笃”撞在包裹上,箭头穿透包裹半寸,又被裹里的硬物弹得斜飞出去,擦着他耳边钉进身后的树干,箭羽还在嗡嗡震颤。
箭矢携带的冲击力异常强猛!
他便借这股冲击力拧身旋跃,足尖在树干上狠狠一点,整个人如蓄势的鹰隼俯冲而下。
下落的瞬间,丹田处那团内劲猛地翻涌起来,像沉睡的江海被惊雷炸醒,热流顺着经脉疯涨,撞得四肢百骸都泛起麻痒的力道。
“嘭!”
包裹在胸前炸开的闷响震得人耳膜发颤。
碎片混着经年的尘土四散飞溅,有的打着旋飘向夜空,有的贴着地面滑出半尺,倒真像一群被惊飞的残蝶。
而在碎片纷飞的中心,一柄武士刀骤然显露。
鲛鱼皮刀鞘在月下泛着奇异的光,不是镜面般的亮,而是珍珠母贝浸了水的那种幽邃,随着他手臂的摆动,光泽在深褐与银白间流转,仿佛有活物在皮纹下游动。
刀柄缠着的绳结早已磨得发亮,缝隙里嵌着的暗红血迹凝成了硬块,凑近了仿佛能闻到铁锈混着血腥的陈腐气——那是无数次生死搏杀刻下的印记,冷得让人头皮发麻。
刀镡处嵌着的鸽血红宝石最是扎眼。
在这浓得化不开的黑夜里,它没映月光,反倒自己透出点暗沉沉的红,随着温羽凡的呼吸微微起伏,活脱脱一双蛰伏的恶魔眼,盯着树下那群不速之客。
“既然你们想杀我……”
温羽凡的声音不高,却像冰锥敲在冻土上,字字都带着裂帛般的脆劲。
原本低低的喘息声猛地掐断,连风都似被这声音冻住,草叶不再摇晃,只有那颤音在杀手们耳边盘旋,带着股说不出的寒意,仿佛有细碎的冰碴顺着耳道往骨头里钻。
“那就别怪我了!”
话音落时,他拇指抵住刀柄,轻轻一推。
“噌——”
刀刃出鞘三寸,寒芒先如碎雪般炸开,随即猛地沉下去,染上一抹妖冶的红。
那红不是静止的,有如滚烫的血在冰面下缓缓流动,顺着刃身的锻纹游走,泛起层层叠叠的光晕。
空气里仿佛骤然飘来浓郁的血腥气,不是新鲜的腥甜,而是陈年老血混着铁锈的沉郁,直往人鼻腔里钻。
最前排那个持钢叉的杀手瞳孔猛地缩成针尖。
那道妖冶的红光映在他眼底,似有无数扭曲的人影在刃上挣扎、嘶吼,带着股能拖人入地狱的吸力。
他握钢叉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收紧,指节“咔”地响了一声,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。
周围的空气彻底僵住了。
连夜风都忘了流动,只有那柄缓缓出鞘的武士刀,在温羽凡手中泛着红芒,像一头慢慢睁眼的凶兽,等着撕裂这片死寂。
左侧灌木丛突然传来草叶崩裂的脆响,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如出膛炮弹般扑出。
他嘴角咧开狰狞的笑,舌尖舔过匕首寒光闪烁的刃口,胸口蛇形刺青随着狂奔的动作扭曲蠕动,蛇眼图腾仿佛正死死盯着温羽凡的咽喉。
匕首划破空气的锐响里,还裹着他变声期特有的嘶哑嘶吼:“人头是我的!”
温羽凡睫毛都没颤一下。
握刀的手腕以一个近乎诡异的角度轻旋,鲛鱼皮刀鞘突然脱离掌心,“呛啷”一声撕裂空气。
那声音不像金属碰撞,倒像毒蛇吐信的锐啸,刀鞘裹着劲风化作道灰影,竟比少年的匕首更快半分。
少年瞳孔骤缩,慌忙抬臂格挡。
可刀鞘撞上他小臂的刹那,他只觉一股巨力顺着骨头往上爬,如被攻城锤砸中似的。
“咔嚓”一声闷响混着脱臼的脆响炸开。
他整个人像被线扯断的风筝,双脚离地时还看见自己的手臂以反向角度弯折,随即重重摔在三米外的碎石堆里。
“噗”的一声,嘴里涌出的血沫溅在布满裂纹的柏油路上,掀起的尘土粘在他汗湿的额发上,抽搐的手指还在徒劳地抓挠地面。
刀鞘“当啷”落地的瞬间,武士刀终于彻底挣脱束缚。
在这一刹那,周遭的喊杀声骤然停滞。
原本喧嚣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,只有那刀身泛着的红光在疯长。
起初是几点妖异的星子,眨眼间便连成流动的血河,顺着锻打的纹路缓缓起伏,像有活物在刃上游动。
最前排的杀手突然打了个寒噤,明明没风,后颈的汗毛却根根竖起,仿佛那红光里藏着无数双眼睛,正死死盯着他们的喉咙。
“血影九连斩!”
喝声撞在两侧山壁上炸出回声,“斩”字尾音还没散尽,温羽凡的身影已如墨滴入水般融入夜色。
足尖点地时带起的碎石尚未落地,他已腾空丈余,武士刀在月光下划出的血色弧光突然暴涨,九道虚影从刀身分离,如九条赤色小蛇在杀手群中穿梭。
第一斩落下时,持弩壮汉胸前的链甲刚发出“咔哒”的机括声,刀光已如赤色闪电劈开他的脖颈。
链甲铁片如被撕开的锡纸四散飞溅,滚烫的血柱喷起半米高,溅在温羽凡下颌时,他眼皮都没眨一下,瞳孔里映着壮汉倒地时翻白的眼球。
第二斩斜挑而出,红光陡然涨出三寸。
持短刀的瘦猴刚迈出半步,刀光已顺着他的手腕缠上肩头。
他下意识抬刀格挡,却像被无形巨手抓住脚踝猛地甩起,后背撞在槐树粗壮的枝干上,“咔嚓”的骨裂声混着刀身的嗡鸣,让周围几个杀手瞬间僵住。
第三斩扫过掷飞斧的汉子,斧柄连同他的胳膊齐肩而断,喷血的伤口像折断的水管;
第四斩斜劈向扔飞镖的喽啰,三枚淬毒飞镖在距温羽凡面门半尺处被斩成六截,镖尖坠地时还在冒着蓝烟;
第五斩借着树干反弹的力道旋身,刀光贴着地面掠过,三个试图偷袭的杀手脚踝同时飞起,惨叫声里混着骨头落地的“噗嗤”声。
第六到第七斩,九道刀影在空中织成密不透风的血网。
持钢叉的壮汉举叉欲刺,却被三道红光同时穿透胸膛,叉尖还没碰到温羽凡的衣角,人已如拆碎的木偶般散架;
那个纹身的矮子躲在同伴身后,刀光却如影随形地绕到他颈后,头颅滚落时,眼睛还圆睁着盯着天上的月亮。
第八斩破风而来时,“黑豹”的双拐刚交叉成十字护在胸前。
红芒顺着拐棍缝隙钻进去,精铁拐头瞬间断成四截,飞溅的火星里他看见自己的右臂齐肘而断,血雾中温羽凡的脸近在咫尺,眼神比刀光更冷。
第九斩带着雷霆之势落下,三道人影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。
红光如瀑布倾泻,他们甚至没感觉到疼痛,只是突然看见自己的胸腔在眼前炸开——心脏、肝肠混着碎骨喷溅在身后的茅草上,七窍涌出的血像断线的红珠,在月光下划出凄艳的弧线。
三具躯体轰然倒地时,地面都震了震。
温羽凡单膝砸在铺满碎骨的地面,闷响里混着骨骼错位的轻响。
武士刀插入泥土三寸,红芒渐渐敛去,刃尖滴落的血珠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坑,与周围横七竖八的残肢断臂组成一幅地狱画卷。
三米外的“黑豹”正用左手死死按住断臂处,指缝漏出的血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,他后退的脚踩在自己掉落的拐头碎片上,发出“咯吱”的轻响,瞳孔里映着温羽凡身后那片被血浸透的土地,恐惧像藤蔓般缠上他的喉咙,让他连尖叫都发不出。
风重新流动起来,卷着血腥味掠过满地尸骸。
那些刚才还叫嚣着要分赏金的杀手,此刻有的脑袋挂在树杈上,有的四肢扭曲成诡异的角度,断刀残剑插在血肉里,月光洒在这一切之上,把猩红染成惨白。
温羽凡缓缓起身时,风衣下摆扫过地上的眼球,发出“啪”的轻响——这三丈之地,已是真正的人间炼狱。
“还有谁?”
温羽凡抬手时,风衣袖口磨破的布料擦过武士刀的刃口,发出细沙刮过玻璃般的“沙沙”声。
暗红色的血污顺着刀刃往下淌,在刀尖聚成饱满的血珠,悬而未落,映得那抹妖冶的红光愈发诡异。
刀刃还在微微震颤,发出低沉的嗡鸣,像困在金属里的兽在喘息,每一次震动都让红光明灭不定,仿佛这刀真在贪婪地吮吸着空气里的血腥气。
他的声音砸在寂静的山谷里,带着未散的刀风滚向四周。
不是嘶吼,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刺骨。
每个字都像淬了冰,撞在杀手们的耳膜上,激起一阵细密的麻痒,顺着脊椎爬向天灵盖。
远处的黑影堆里,突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“咕嘟”声。
那是几十号人同时吞咽唾沫的动静,在这连虫鸣都消失的夜里,清晰得像有人在耳边倒水。
最前排那个握着短斧的汉子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斧柄上的防滑纹被冷汗浸得发亮,斧刃上倒映出他自己扭曲的脸。
那张脸上的瞳孔缩成了针尖,嘴唇哆嗦着,连带着肩膀都在微微发颤。
他们原本以为这场围杀不过是场狩猎。
百余人的包围圈,钢刀和利箭织成的密网,就算对方是块铁,也得被碾成粉末。
可现在,满地的残肢断臂还在淌血,方才还叫嚣着要分赏金的同伙,此刻有的脑袋挂在树杈上,发丝垂落扫过沾满血的脸颊;
有的胸腔被劈开,白森森的肋骨戳在外面,混着脏器摊在碎石堆里。
那柄泛着红光的武士刀,在温羽凡手里就像死神的镰刀,九道刀影闪过,便轻易撕开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包围圈。
他们头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内劲武者和武徒之间的那道鸿沟。
恐惧像藤蔓,正从脚底疯长,缠得他们喘不过气。
而此刻的温羽凡能感觉到丹田处的内劲在翻涌,像退潮后的浪,带着钝痛拍打着经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