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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章 雨一直下

温羽凡望着家主骤然绷紧的侧脸,那攥紧桌沿的指节泛着青白,连呼吸都乱了节奏。

家主这反应,比他预想中还要剧烈。

他喉结猛地滚了滚,掌心沁出的薄汗濡湿了衬衫袖口,心里那点侥幸被确凿的预感取代:家主一定知道新神会。

他再次躬身时,腰弯得比刚才更低,额前的碎发几乎要扫到青砖地,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,却又刻意放稳了调子:“家主,晚辈追查此事已久,还望您能如实相告。”

家主眉头拧成了疙瘩,枯瘦的手指在梨木桌面上轻轻摩挲,指腹蹭过那道被岁月磨出的包浆,像是在掂量该不该揭开这层尘封的往事。

片刻后,他才缓缓抬眼,目光扫过温羽凡紧绷的侧脸,忽然抛出个看似无关的问题:“嗯……你可知晓,川府城所谓的八大世家,如今还剩几家?”

“八大世家,自然是八家……”温羽凡几乎是脱口而出,话刚到嘴边又顿住了。

话刚出口,他就瞥见家主眼底掠过的一丝怅然,心里咯噔一下——这问题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。

他皱了皱眉,忽然想起之前在“夜色”听小豪闲聊时提过的只片语,那些关于世家兴衰的零碎传闻,此刻在脑子里乱糟糟地搅成一团。

家主缓缓摇了摇头,拿起桌上的紫砂杯,却没喝,只是用指腹反复摩挲着杯壁上的茶渍,那动作慢得像在数着光阴的纹路。

“八大世家,算上我们周家,如今只剩七家了。”一声轻叹从他喉咙里挤出来,混着书房里旧纸的霉味,透着股浸了岁月的凉。

“这是为什么?”温羽凡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,猛地一缩。

他望着家主那双沉得像古井的眼睛,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,那预感像条冰凉的蛇,顺着脊椎往上爬。“难道……”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,他不敢说,却又忍不住去想。

他下意识攥紧了衬衫下摆,布料被指腹捻出深深的褶子,后腰的旧伤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像是在呼应这突如其来的寒意。

家主指尖在“守拙”镇纸上轻轻摩挲,那两个字被磨得发亮,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沉痛:“当年军阀混战,小鬼子铁蹄踏进来,都没能撼动我们八大世家。可三十年前,八大世家中的杨家,一夜之间,满门尽殁。”

“一夜之间?”温羽凡猛地抬头,额前的碎发被震得晃了晃。他虽早有预感,却没料到竟是灭门之祸。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,仿佛能透过这书房的寂静,看到当年那冲天的火光。

他眼前不由自主地闪过凤栖花苑的断壁残垣,那些瓦砾堆里的血迹,突然和家主口中的“灭门”重叠在一起。

家主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像是在触碰一道结痂的旧伤疤:“杨家当年,是八大世家的头把交椅。论实力,我们其余七家加起来,都不够他们一只手打的。内劲武者?人家光摆在明面上的就有九个;更别提族里那位宗师境的老族老,一根手指就能掀翻半条街。那时候的杨家,在川府城跺跺脚,整个西南都得抖三抖,就算跟京城那些百年望族比,腰杆也挺得笔直。”

他顿了顿,指节重重砸在桌面上,茶盏里的水晃出细珠:“可就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,前一天还在祠堂祭祖,第二天推门进去,满院的血腥味能熏晕头牛。上到八十岁的老太太,下到刚满月的奶娃,没留一个活口。”

“是新神会干的?”温羽凡的声音发紧,指尖深深掐进掌心。他仿佛能看到那些鲜活的生命在屠刀下湮灭,那场景与凤栖花苑的断壁残垣重叠在一起,压得他胸口发闷。

家主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,有惊惧,有愤怒,还有一丝无力:“这事当年闹得太大,官方都惊动了。那时候武安部刚立起来,还没分什么四神兽分系,为了抓凶手,几乎把家底都掏出来了。具体去了多少人我不知道,只听说连那位武尊大人都亲自出手了!”

他往前倾了倾身,藤椅发出“吱呀”的哀鸣:“结果呢?武安部倒是杀了几个跑腿的,可新神会的核心人物,跟泥鳅似的滑,全跑了!连个影子都没留下!”

温羽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,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。

他张了张嘴,喉咙像是被堵住,好半天才挤出一句,声音里的震惊几乎要炸开:“新神会……竟有这么强的实力?”

武尊都留不住他们?那自己这点微末功夫,在他们面前,岂不是连蝼蚁都不如?

家主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紫砂茶杯,指节泛出青白的颜色,杯壁上的茶渍被蹭得晕开,像幅被揉皱的旧画。

他垂着眼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灰败的阴影,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,带着股穿透骨髓的寒意:“那不过是当年的情形罢了。”

窗外的风突然紧了,卷起几片玉兰花瓣撞在窗纸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
家主深吸一口气,喉结艰难地滚动着,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:“武安部当年全国追缉,是逼得他们像丧家之犬般逃了。可你以为这就算完了?”

他猛地抬眼,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:“这些年他们在国外扎了根,欧美地下世界的军火、情报网,半条脉络都攥在他们手里。听说在东南亚的雨林里,还藏着能批量‘造’武者的基地……那些被他们看中的孩子,打小就被灌药、练拳,活下来的个个都是杀人机器。”

他顿了顿,指节重重磕在桌沿,发出“咚”的闷响,惊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晃了晃:“如今的新神会,早不是当年能比的了。别说川府城这一亩三分地,就是放眼全国,敢跟他们叫板的势力也没几个。内劲武者?在他们那儿,也就配守守仓库大门,给核心成员拎包。”

家主的声音突然拔高,带着种近乎凄厉的颤抖:“宗师境?我前两年听说,光是在欧洲分部露过面的,就不下五个!那等势力,是能跟国家机器掰手腕的庞然大物,我们这些守着老宅的世家,在他们眼里,跟路边的野草没什么两样。”

书房里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,书架上的线装书仿佛都屏住了呼吸,连阳光透过窗棂的速度都慢了下来。

温羽凡站在原地,后背“唰”地爬满了冷汗,顺着脊椎往下淌,凉得像冰。

他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,渗出血珠都浑然不觉。

方才还在心头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,像是被兜头浇了桶冰水,瞬间蒙上了层厚厚的灰。

他眼前猛地闪过小智举着蛋糕的笑脸,奶油蹭在鼻尖上,像只偷喝了蜜的小猫;

又想起周新语系着米白色围裙站在灶台前的背影,铁锅“滋啦”作响,升腾的热气熏得她额前碎发打卷。

这些鲜活的画面刚冒出来,就被家主口中“批量造武者的基地”“五个宗师境”砸得粉碎,碎成瓦砾堆里的血色残片。

原来他日夜咬牙切齿想要对抗的,根本不是什么能靠拳头砸垮的小团伙。

那是一头盘踞在阴影里的巨兽,光是露出的獠牙,就足以将他这样的复仇者碾成齑粉。

“呵……”一声压抑的笑从他喉咙里挤出来,带着血腥味的涩。

他一直以为自己握着的是柄能劈开仇恨的刀,可此刻才发现,那不过是根烧火棍。

家主望着他骤然紧绷的侧脸,又补了句:“那等存在,早已不是我们这些寻常武者、寻常世家能触及的。别说抗衡,就是远远闻着味,都得绕着走。”

温羽凡的下颌线绷得像根快要断裂的弦,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被只无形的手攥紧,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痛。

他死死盯着青砖地上的光斑,那光斑被风一吹,晃得像面破碎的镜子——镜子里映出的,是他满身伤痕却仍要往前闯的影子。

再难又如何?

他闭上眼,小智的笑声、周新语的叮嘱,像两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他心口。

再强又怎样?

他猛地睁开眼,眼底的阴沉里炸开簇执拗的火苗,比窗外的天光还要亮。

那火苗里裹着血,裹着骨,裹着从废墟里爬出来时就刻进骨子里的念头……

哪怕粉身碎骨,这仇,也必须报。

“对了,你问新神会做什么?”家主将新神会的过往揉碎在叹息里讲完,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梨木桌沿的包浆,眼底的惊惧还没散尽,又浮起层浓重的疑惑。

他望着温羽凡紧绷的侧脸,那道浅疤在晨光里泛着冷意,像在提醒着什么未说出口的沉重。

温羽凡的喉结猛地滚了滚,下颌线绷得像根快被拉断的弦。

他抬起眼时,原本蒙着雾的瞳孔突然亮得惊人,那里面翻涌着的,是被岁月腌透的恨,是从废墟里爬出来的执念。

“有仇,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像冰锥砸在青砖地上,脆得发裂,“血海深仇!”

最后四个字落地的瞬间,书房里的空气仿佛被冻住了。

家主只觉得后脑勺像挨了记闷棍,“嗡”的一声,眼前瞬间发黑。

他猛地晃了晃,藤椅发出刺耳的“吱呀”声,差点整个翻倒。

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桌沿,指节撞在砚台上,碧绿色的茶水溅了满桌,连镇纸“守拙”二字都洇湿了半边。

“啊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可喉咙像被塞进团滚烫的棉絮,只能发出含混的气音。

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纸白,连鬓角的银丝都仿佛更白了些,嘴唇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:“我……我突然感觉头有点晕……小金啊,今天就到这儿吧……你先回……”

尾音颤得不成调,与其说是身体不适,不如说是被那“血海深仇”四个字吓得慌了神。

他活了近百年,太清楚沾上新神会意味着什么,那是连武安部都啃不动的硬骨头,是能让八大世家折损其一的恶鬼。

温羽凡望着家主抵在桌上、指节泛青的手,还有他眼底藏不住的躲闪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。

他没多想,只当老人是真的受了惊,连忙躬身:“既然家主不适,晚辈这就告退,您好生歇息。”

家主枯瘦的手掌在空中胡乱摆了摆,像片被风卷得摇晃的枯叶,随后便重重瘫回藤椅里,胸口起伏得厉害,连呼吸都带着颤音。

温羽凡抱拳行了礼,转身迈向门口。

皮鞋踩在青石板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,在这死寂的书房里格外清晰。

刚走到门槛边,鼻尖突然钻进股潮湿的气。

他下意识抬头,只见原本澄净如洗的天空不知何时被墨色云涛吞了大半,那些乌云像是被谁揉皱的黑绸,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下来,沉甸甸地悬在宅院的飞檐上。

“噼啪!”

一道赤练般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下来,像天神失手摔碎的金鞭,瞬间将天地照得惨白。

紧接着,震耳欲聋的炸雷轰然炸开,那声响不是滚过云端的闷响,而是像有座山在头顶崩裂,连脚下的青砖都跟着发颤。

“哗……”

豆大的雨点紧随其后,密密麻麻地砸下来。

打在玉兰树叶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脆响;

落在青石板上,溅起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水花,很快就连成了片白茫茫的水幕。

温羽凡站在屋檐下,下意识地伸出手。

冰凉的雨水落在掌心,顺着指缝往下淌,在手腕上积成小小的水洼,又钻进衬衫袖口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
“下雨了。”他喃喃自语,望着雨幕里模糊的朱漆大门,眼神里的光忽明忽暗。

雨水洗去了晨光的暖,却洗不掉他眼底的恨,反倒让那恨意像被浇过的野草,疯长着刺破了伪装。

就在这时,身后传来家主幽幽的声音,那声音像被水泡透的棉线,又轻又颤:“金兄弟……我们周家庙小……”声音顿了顿,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,“只怕无法为你遮风挡雨啊!”

温羽凡的脚步猛地顿住。

他转过身时,正看见家主瘫在藤椅里,月白色短褂的前襟还洇着茶渍,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,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恐惧与无奈。

老人不敢抬头看他,只是望着窗外的雨帘,仿佛那雨能洗去方才听到的“血海深仇”。

温羽凡忽然笑了,那笑声很轻,混着雨声散在风里。

他抬手整了整被雨水打湿的衬衫领口,指尖触到那道浅疤时,力道不自觉地重了些。

“家主放心,”他再次躬身,这次腰弯得更低,额前的碎发几乎要扫到地面,“在下这条命是从瓦砾堆里捡回来的,早就不怕风雨了。”他抬起头,目光落在家主脸上,那双眼睛亮得惊人,“必不会连累周家。”

每个字都像钉进地里的桩,稳得纹丝不动。

风卷着雨丝掠过屋檐,掀起他衬衫的衣角,露出后腰那道浅浅的疤痕。

他直起身时,目光扫过院中的玉兰树,树叶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,却依旧倔强地立在那里。

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他转身大步迈进雨里。

皮鞋踩在积水里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,可那脚步却稳得像钉在地上,一步步朝着雨幕深处走去,背影在闪电的明灭里,倔强得像道不肯熄灭的光。

……

朱漆大门在温羽凡身后缓缓闭合,铜环上的绿锈被雨水打湿,泛着暗哑的光,像在无声地送别。

他依然没有回头,挺直的脊背在雨雾里划出一道执拗的线,仿佛要把身后那座浸在岁月里的宅院,连同方才书房里的叹息与警示,都远远抛在身后。

周家的司机早已候在雕花门柱旁,藏青色制服熨得笔挺,白手套在雨幕中格外显眼。

见温羽凡走来,他忙不迭地撑开一把黑色长柄伞,伞骨“咔嗒”一声弹开,像为这风雨飘摇的时刻撑起一方短暂的安宁。

“金先生,雨这么大,我送您回去吧。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,目光落在温羽凡被雨水打湿的衬衫领口。

那处第三颗纽扣还沾着书房里的墨香,此刻却正被雨水慢慢晕开。

温羽凡的视线掠过司-->>机手中的伞,落在远处被雨水模糊的街景上。

雨丝像无数根透明的线,把天与地缝在了一起,远处的屋檐下腾起白茫茫的水雾,恍若隔世。

他轻轻摇了摇头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薄茧:“不用了,”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,“我想自己走走。”

司机愣了愣,伞沿的水珠顺着弧度滚落,砸在他锃亮的皮鞋上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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