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羽凡瞧他这副前一秒雀跃后一秒愁眉苦脸的样子,忍不住低笑出声。
笑声牵扯到胸口的伤,他轻咳两声,摆了摆手:“我不吃辣不就得了。点个鸳鸯锅,清汤那边涮菜,你去红油锅里过瘾,互不耽误。”>br>“诶,这主意妙啊!”金满仓的眼睛“唰”地亮了,像是被点燃的灯芯,刚才的担忧瞬间烟消云散。
他一拍大腿,震得旁边的玻璃杯都跟着颤了颤:“就吃鸳鸯锅!我这就点餐,多要点嫩牛肉,您得多补补!”
话音刚落,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墙边的智能点餐台前。
那台嵌在胡桃木柜里的触屏显示器亮着柔和的光,金满仓的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戳着,嘴里还念念有词:“鲜切吊龙、手擀面、黄喉……再来份茼蒿,老板您得多吃点素……”
屏幕上的菜品图片在他指尖划过,每一张都看得他咽了咽口水。
没过多久,套房的门铃被轻轻按响。
金满仓抢在温羽凡前头开了门。
只见一名穿着笔挺燕尾服的侍应生推着一辆鎏金餐车走进来,餐车轮碾过大理石地面,发出细碎的“咕噜”声。
餐车最上层的火锅正冒着滚滚热气,白汽正裹着浓郁的香气往上窜,银质保温罩凝成细密的水珠,又顺着边缘缓缓滑落。
锅身是厚重的紫铜材质,被蒸汽熏得发亮,中间一道铜片将锅体隔成两半:
一边是咕嘟冒泡的红汤,郫县豆瓣的深红在沸水中翻涌,干辣椒和汉源花椒浮在表面,辛烈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;
另一边是奶白的清汤,筒骨和老鸡的精华熬得浓稠,几片黄芪、当归在汤里慢悠悠打转,散出温润的药香,与红汤的辛辣交织在一起,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。
铜锅边缘烫得发颤,把手处缠着隔热的蓝布条,锅底的炭火正旺,映得锅壁泛着暖红的光。
十多种配菜在餐车第二层码得整整齐齐:
鲜切的牛肉卷薄如蝉翼,在灯光下能看见淡粉色的肌理;
羊肉片冻得紧实,边缘泛着霜花;
还有翠绿的生菜、嫩白的金针菇、橙黄的胡萝卜,每一样都带着刚摘的鲜灵,生菜叶上还沾着点晨露似的水珠。
金满仓看得眼睛都直了。
温羽凡坐在沙发上,看着这满满当当的一桌,心里确实熨帖——光是这食材的新鲜劲儿,就看得出酒店的用心。
可他目光扫过餐车角落那盘只摆了五片的极品雪花肥牛,再想到房费单上的数字,眉头忍不住微微蹙了下,后槽牙悄悄咬了咬:这一顿,怕是又得不少钱。
侍应生熟练地在餐桌摆好了火锅和碗筷,却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。
他站在餐桌旁,白手套衬得手指格外修长,脸上挂着标准的八颗牙微笑,眼神却时不时往温羽凡口袋的方向瞟,那目光像带着钩子,明晃晃地写着“小费”两个字。
温羽凡心里犯开了嘀咕。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,上午付房费时那串零还在眼前晃,此刻看着侍应生这副“笑里藏刀”的样子,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他本想装没看见,可对方已经微微躬身,声音温润得像浸了水:“尊贵的先生,您对餐品的摆放还满意吗?需要为您介绍一下每种食材的最佳涮煮时间吗?”
这话说得滴水不漏,却把“要小费”三个字裹得严严实实。
温羽凡叹了口气……
他这辈子在工厂见惯了直来直去的争执,哪应付过这种场面?
初来乍到的,总不能因为几十块钱闹得不愉快。
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钞,递过去时,指尖都带着点不情愿。
侍应生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,双手接过钞票时指尖都在发颤,腰弯得更低了:“感谢您的慷慨,先生。祝您用餐愉快,有任何需要随时按铃呼叫我们。”
说完,他又鞠了一躬,这才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。
门“咔嗒”一声合上,温羽凡望着那扇门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他拿起筷子,夹起一片牛肉往清汤锅里放,心里盘算着:“这趟入川,光是住和吃就快把积蓄花掉一半了,往后可得省着点……不然真等不到找到药庐,就得喝西北风了。”
旁边的金满仓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毛肚倒进红油锅,嘴里还哼着跑调的小曲,浑然没注意到温羽凡那声藏着肉痛的叹息。
窗外的霓虹透过纱帘渗进来,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,锅里的汤“咕嘟”作响,混着金满仓的笑声,倒也冲淡了几分旅途的疲惫。
尽管钱包里的数字还在心头隐隐作痛,但当金满仓掀开银质锅盖的瞬间,温羽凡鼻腔里涌入的第一缕香气,就让那些细碎的计较烟消云散了。
红油锅底早已沸得翻涌,暗红的汤汁里,干辣椒像条条小蛇翻滚扭动,花椒在汤面打着旋儿,爆出的麻香混着牛油的醇厚,顺着呼吸钻进肺腑,连带着伤口的隐痛都似乎被这热烈的香气熨帖了几分。
清汤锅里的筒骨浮在奶白的汤面上,红枣与枸杞随着咕嘟声轻轻晃动,散出温润的甜香,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空气里交织,竟奇异地融洽。
温羽凡夹起一片鲜切牛肉,薄得能透光,粉嫩的肌理间还凝着冰碴。
他小心地放进清汤锅,数着秒数——三秒,五秒,当肉边微微蜷起,泛出淡淡的粉白,便迅速捞起。
裹上一点生抽和葱花,送进嘴里的瞬间,齿尖刚触到肉面,就觉那鲜嫩的肌理在舌尖化开,带着骨汤的清甜,半点腥气也无。
“老板您尝尝这个!”金满仓夹着一筷子黄喉,在红油锅里“七上八下”地涮着,捞起时还滴着红亮的汤汁,“这玩意儿就得吃脆的!”
他塞进嘴里,牙齿咬合时发出“咯吱”的脆响,辣得直咂嘴,却又忍不住夹起第二筷,嘴角沾着的红油被他用手背一抹,反倒蹭得更显眼了。
蔬菜篮里的生菜还带着水珠,叶片边缘泛着脆生生的绿。
温羽凡夹起一片放进清汤,烫得变软便捞起,叶面上挂着的汤汁顺着纹路往下淌,送进嘴里时,菜汁混着骨汤的鲜,竟比肉还多了几分清爽。
金针菇吸饱了汤汁,咬开时会爆出一点咸鲜,胡萝卜炖得绵软,甜丝丝地中和了锅底的厚重。
最让温羽凡挪不开眼的是角落的小料台。
青瓷碗里,麻酱稠得能拉出丝,香油里泡着蒜泥和小米辣,泰式甜辣酱泛着橘红的光,旁边几个贴着“秘制”标签的陶罐里,是深褐的豆豉酱、翠绿的藤椒酱,甚至还有种混着花生碎的怪味酱。
他试着往香油碟里加了半勺藤椒酱,再滴两滴生抽,拌开后蘸了片牛肉——麻香先在舌尖炸开,接着是香油的润,最后留一丝回甜,比单纯的咸鲜多了好几重滋味。
“老板,这火锅太好吃了!”金满仓嘴里塞得鼓鼓囊囊,说话都含糊不清,红油顺着嘴角往下滴,他却顾不上擦,“尤其这毛肚,七秒就熟,又脆又嫩,比咱瓯江城那几家强多了!”他夹起一大筷子往嘴里送,喉咙动了动,连声道,“果然没白来!这钱花得值!”
温羽凡看着他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,忍不住笑了。
他自己也夹了块煮得酥烂的牛腩,肉香混着酱料的醇厚在嘴里漫开,连带着连日来的紧绷都松快了不少。
腰侧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,可胃里暖烘烘的,鼻尖萦绕着食物的香气,听着金满仓满足的咂嘴声,竟觉得这一路的颠簸、伤口的苦楚,都在这顿饭里找到了补偿。
他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灯,心里那点因花钱而起的郁结,早被锅里翻腾的热气蒸得烟消云散。
是啊,偶尔奢侈一次又何妨?
人活着,不就是为了这几口热乎饭、几分踏实的快乐么?
红油锅底正咕嘟冒泡,滚沸的汤汁将肥牛卷烫得微微卷曲,裹着芝麻酱送进嘴里时,那股醇厚的脂香混着芝麻的绵甜刚在舌尖化开,金满仓正咂摸着嘴要再夹一筷子黄喉,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对面的温羽凡突然僵住了。
空气里还飘着菌汤锅底的鲜醇,白汽在两人之间氤氲成模糊的雾,可那道女声就像淬了冰的针,“唰”地刺破了这暖融融的烟火气。
“不!”
第一声尖叫像被人捏住了喉咙,尾音抖得发颤,撞在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,又弹回来钻进套房的门缝,听得人后颈汗毛直竖。紧接着是更急促的哀求,带着哭腔的“求求你”混着桌椅倒地的哐当声,像有重物在隔壁狠狠砸着地板。
“不要啊……救命!谁来救救我!”
那声音里的绝望像浸了水的棉絮,沉甸甸压下来,连火锅里翻腾的气泡声都显得格外刺耳。
金满仓手里的筷子“啪嗒”掉在骨瓷碗沿,溅起的红油滴在雪白的桌布上,像朵突然绽开的血花。
他原本嚼得鼓鼓的腮帮子慢慢瘪下去,眼睛瞪得溜圆,飞快地扫了眼紧闭的房门,又转头看向温羽凡,喉结滚了滚:“这……这是隔壁?”
他说着就想起酒店走廊那铺着厚地毯的地面,想起侍应生们笔挺的制服,怎么也没法把“五星级酒店”和这凄厉的呼救联系起来。
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边缘,声音压得低低的,却藏不住慌:“不能吧,这里可是五星级大酒店啊……这地方安保不是挺严的?还有人干坏事啊?”
温羽凡握着筷子的指节已经泛白,竹筷边缘硌得掌心发疼。
方才还觉得鲜美的菌汤,此刻在喉咙里却像堵着团冷痰。
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,“咚咚”地撞着肋骨,和隔壁隐约传来的拖拽声莫名重合。
“不要管闲事……当自己没听见……”他在心里默念,指尖却控制不住地收紧,连带着腰侧的伤口都隐隐作痛。
那道被黑蜘蛛划开的口子还没长好,绷带下的皮肉一抽一抽地疼,像在提醒他前几天巷子里的血光。
他这条命是捡回来的,那些追杀他的人说不定还在暗处盯着,怎么能再惹麻烦?
可那女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,夹杂着男人的低斥和什么东西破碎的脆响,每一个字都像钩子,往他心尖上拽。
他想起余曼曼被绑架,想起保洁阿姨临死前圆睁的眼,那些没能救下的人、没能阻止的事,突然在脑子里翻涌起来。
“老板……”金满仓推了推他的胳膊,声音发颤,“要不……咱报个警?”
温羽凡猛地回神,才发现自己的眉头皱得像拧成了疙瘩,筷子悬在半空,离沸腾的锅底只有寸许。
热气熏得他眼眶发烫,眼前晃过黑蜘蛛泛着冷光的匕首,又闪过那女子绝望的哭腔,两种画面搅在一起,让他胃里一阵发紧。
“别管。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,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。
可话刚出口,隔壁又传来一声更凄厉的尖叫,像被踩住的猫,尖锐得刺破耳膜。
温羽凡的手猛地一抖,筷子“哐当”掉进锅里,溅起的沸水烫在手背上,他却浑然不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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