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爸!”余承业猛地站起来,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“吱呀”声。
他冲到画案前,看着父亲蜷缩的姿势和脸上扭曲的神情,心脏像被只冰冷的手攥紧:“您怎么了?是参汤不合胃口?还是方才写书法岔了气?”
话音未落,余宏志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他想抬手捂住嘴,却猛地喷出一口血。
那血不是寻常的殷红,而是泛着诡异的黑紫,像融化的墨汁里掺了铁锈,“噗”地溅在摊开的“宁静致远”宣纸上,瞬间晕开大片污秽的痕迹,还散发着股类似腐烂草木的腥臭味。
“这……这是!”余承业的瞳孔骤然收缩,后退时带倒了案边的砚台,墨汁泼洒在地毯上,晕出漆黑的污渍。
他看着那黑血在宣纸上蔓延,父亲嘴角挂着的血沫,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恶臭,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炸开:“爸!您中毒了!”
这几个字像块巨石砸进书房,惊得梁上的檀香都抖了三抖。
赵晓文手里的梨花木托盘“哐当”落地,白瓷碗摔得粉碎,参汤在地板上漫开,混着碎瓷片泛着油腻的光。
她踉跄着后退半步,旗袍下摆沾了点滚烫的药汁,却像浑然不觉,只是用手帕捂着脸,肩膀剧烈地颤抖着,眼里蓄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恐:“怎、怎么会这样?那参汤是我亲手炖的,绝不可能……”
“来人!快来人!”余承业的吼声劈碎了书房的死寂,带着哭腔的焦急在大宅里回荡。
他死死盯着父亲胸口起伏的幅度,看着那黑血顺着下巴往下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:“陈伯!快叫陈伯来!”
呼喊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,迅速在大宅里漾开涟漪。
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家丁们匆忙的身影在窗纸上晃过,原本静谧的深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翻江倒海。
最先冲进书房的是老管家陈伯。
他银白的头发有些凌乱,平日里挺括的西装领口微微敞开,却丝毫没影响动作的利落。
看到太师椅上靠倒的余宏志,还有那滩刺目的黑血,他瞳孔骤缩,快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个莹白的瓷瓶,倒出粒琥珀色的药丸,小心翼翼地塞进余宏志嘴里。
“老爷,咽下去。”他声音沉稳,指尖却在微微发颤,看着余宏志艰难地吞咽后,才直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。
“怎么会这样?”他喃喃自语,眼神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和参汤痕迹,眉头拧成个疙瘩,“厨房送来的所有食材都经过查验,连炖盅都用银针试过……”
“陈伯!”余承业抓住他的胳膊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“现在不是查这个的时候!我爸他怎么样?”
陈伯深吸一口气,探了探余宏志的脉搏,又翻看了他的眼睑,脸色凝重却还算镇定:“大少爷放心,这药丸能暂时锁住毒性,只要老爷不动用内劲,撑过两个时辰没问题。”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锋芒,“给我半个时辰,定能查出这毒的来路,配出解药。”
这话像根定海神针,让余承业紧绷的脊背稍稍松弛。
他看着陈伯在为父亲把脉,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,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。
但就在这时,原本还捂着脸、肩膀微微耸动,装出一副被吓得魂不附体模样的赵晓文,忽然像按了暂停键般定住。
她缓缓放下手,指腹不经意间蹭过唇角——方才那几滴挤出来的眼泪还没干透,却已在她眼底蒸发得无影无踪。
先前那副柔弱无措的神情像潮水般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平静。
眼尾微微上挑,瞳仁里的慌乱被淬了冰的阴狠取代,像两簇藏在暗处的鬼火,幽幽地烧着。
嘴角先是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,随即缓缓向上勾起,露出半排牙齿,那笑意却半点没达眼底,反倒透着股猫捉老鼠般的残忍。
“呵呵……”她轻笑出声,声音不像先前那般软糯,倒像磨砂纸擦过玻璃,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沙哑,“陈伯,您就别白费力气了。”
她向前走了半步,月白色旗袍的开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,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,可那优雅的姿态里却裹着刺骨的寒意:“就算您医术通天,能配出解药,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时间啊。”
最后一个字落地时,她的眼神骤然收紧,像毒蛇锁定了猎物。
老管家陈伯的脊背猛地一挺。
他本还蹲在余宏志身边查看情况,听见这话,霍然转头。
银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,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淬了钢,死死剜着赵晓文。
方才她摔托盘时的惊慌、捂嘴时的怯懦,此刻回想起来,竟全是精心编排的戏码。
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,像有冰冷的蛇钻进了衣领。
“你说什么?”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的,低沉得发闷,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。
就在这时,书房门被“砰”地一声撞开。
余承福喘着粗气冲了进来,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脑门上,西装领口歪歪斜斜地敞着。
他一眼就瞥见地上的碎瓷片、宣纸上的黑血,还有靠在椅上脸色惨白的父亲,顿时懵了,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。
等看清站在一旁的赵晓文,他才像是突然回过神,慌忙上前两步,拉了拉她的胳膊,语气里满是急惶:“老婆啊,你、你这时候怎么能说这种话呢!爸还病着……”
赵晓文被他拽得胳膊一歪,却没像往常那样顺势依偎过去。
她猛地甩开他的手,力道之大让余承福踉跄着后退了半步。
她转头看他,眼神像在看一块挡路的石头,嫌弃得毫不掩饰。
那眼神里的轻蔑像针似的扎人,连嘴角都撇出个讥诮的弧度:“滚。”
一个字,冷得像冰锥。
“老娘现在,已经没必要跟你这个废物演戏了。”她拍了拍被他拽皱的旗袍袖口,语气里的泼辣和先前的温顺判若两人,仿佛终于撕下了贴在脸上的假面具。
余承福被她吼得愣住,张着嘴,眼神里的不解像要溢出来。
“原来……是你。”一声虚弱却依旧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太师椅上传来。
余宏志服下陈伯塞来的药丸后,胸口的绞痛稍稍缓解,混沌的意识像拨开了层雾。
他靠着椅背,缓缓坐直了些,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扶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。
视线穿透眼前的模糊,死死钉在赵晓文脸上,那双看透了大半辈子人心的眼睛里,此刻翻涌着愤怒、震惊,还有一丝难以喻的失望。
“是你给我下的毒。”不是疑问,是笃定的陈述。
赵晓文闻,反倒笑得更坦然了。
她甚至往前又走了两步,居高临下地看着椅上的老人,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:“是啊,不就是我吗?”
她的语气轻描淡写,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,眼底却浮起一丝藏不住的得意——那是阴谋得逞后的亢奋,像小孩偷到了糖,却又带着成年人的阴狠。
这下,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了。
余承福的眼睛“唰”地瞪得滚圆,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。
他看看父亲嘴角的黑血,又看看赵晓文那张毫无愧色的脸,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响,半天才挤出一句:“啊?为、为什么?”
他往前冲了两步,指着赵晓文,手都在抖:“你为什么要下毒害我爸?就算、就算爸不在了,家产也轮不到我们啊!你疯了吗?”
赵晓文斜睨了他一眼,那眼神,就像在看一只聒噪的苍蝇。
她甚至懒得跟他多说一个字,只是轻轻“嗤”了一声,那声冷笑里的鄙夷,比任何脏话都更伤人。
“老三!你给我闭嘴!”余承业再也忍不住,厉声喝断了弟弟的话。
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,又气又急——都到这时候了,这蠢货还在纠结家产?
他狠狠瞪了余承福一眼,随即转向赵晓文,眼神里的凝重像压了块石头:“这绝不是为了家产那么简单。”
余宏志强忍着腹部一阵阵的绞痛,呼吸都带着颤,却依旧挺直了腰板。
他看着赵晓文,一字一顿地问: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为什么要害我?”
赵晓文伸出纤纤玉指,轻轻拨了拨耳边的碎发,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发出“叮”的轻响,在这死寂的书房里格外刺耳。
她脸上又挂上了那种神秘的微笑,像蒙着层薄雾:“我是谁不重要。”
她顿了顿,眼波流转,带着点玩味:“我呀,不过是个拿钱办事的人。”
“拿钱办事?”余承业立刻抓住了关键,他往前逼近一步,眼神锐利如刀,“谁派你来的?是韩家?还是薛家?”
韩、薛两家与余家在生意场上斗了大半辈子,明里暗里的手段没少用,此刻父亲中毒,他们自然是头号嫌疑人。
赵晓文听了,忽然轻轻拍起了手。
“啪、啪、啪。”
掌声清脆,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。
她歪着头,笑意盈盈,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:“也许是韩家,也许是薛家……”
她故意拖长了语调,看着余承业瞬间绷紧的脸,才慢悠悠地补了句:“也许啊,两家都有呢。”
“什么?!”余承业的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惨白,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。
他踉跄着后退一步,撞在身后的书架上,几本线装书“哗啦”一声掉了下来。
一个最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炸开:韩家跟薛家,竟然联合起来了?
若是这样,余家这次,怕是真的要面临灭顶之灾了。
赵晓文看着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,笑得更欢了。
那掌声还在继续,清脆,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残忍,像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,奏响序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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