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骊珠道,“殿下眼下青黛之色甚浓,眉心折痕也微重,似有头疼之症,应当是夜间没有休息好的缘故。我师从琉璃夫人,能奏安神曲,若是殿下不弃,就请让臣女为您抚琴吧。”
今日,他对此女已经足够心软了,李延玺并不想再有过多的牵扯,正欲拒绝。
沈骊珠却道,“殿下是储君,身上牵系着许多,臣女是闺中女子,只能为大晋略尽绵薄之力,还望殿下不要拒绝。”
李延玺顿了顿,墨眸微暗地凝了沈骊珠一眼,嘴上却是唤道,“少臣,取那把拂幽来。”
拂幽,是先孝懿皇后生前所抚之琴。
琴身墨绿通幽,琴音如泉水泠泠,如玉碎争鸣。
沈骊珠指尖之下倾泻出一首《安神曲》。
此曲是琉璃夫人所传,有凝神,静心,平气之效。
李延玺坐在座椅中,原本只是闭眼假寐,没想到那阵头疼竟然真的有缓解,渐渐的,竟然也不知何时真的沉沉睡去……
睡梦里,琴音仿佛一直未停。
…
不是错觉。
醒来,李延玺看见亭中一角里,女子仍旧坐在琴案之前抚琴。
他睡了多久?
一个时辰,还是两个时辰?
李延玺不愿去细想,但是那鎏金镂空铜炉里已经燃尽的熏香,以及染了暮色的微晚天色,皆在告诉他——
这一觉,他睡了许久。
而为了不惊扰到他,他睡了多久,她就为他抚琴了多久。
沈骊珠停下动作,指尖按在琴弦上面,抬起眉眼,唇颊上绽开了丝明媚笑靥,“殿下醒了?睡得可好?”
眸光从女子指尖掠过,如墨濯似玉般的眸子,视线微顿。
李延玺不得不承认,这一觉他睡得极好,便颔首了下,“嗯。”
想问她,你想要什么赏赐。
谁知,沈骊珠却是从琴案前先起了身,“能帮到殿下就太好了,天色不早了,已出来许久,能否麻烦殿下让人送我回永安侯府?”
李延玺眸光暗下来。
其实,身在这样的位子,不是没有人讨好过他。
献媚者有之,邀宠者有之。
当然,这样的身份和样貌,也很难说里面没有真心的。
只是但凡为他让了些什么,必定是要来他面前邀功的。
沈骊珠,你为何不通?
在心头有了质疑的那一刻,年轻的太子已经握上骊珠的手腕。
沈骊珠一惊,挣扎了下,却没有挣扎开,她不知太子这是何意,“殿下?”
那截雪白的腕子被攥紧,李延玺的眸光落在女子伤痕累累的指尖。
被发现了……
沈骊珠心下有些懊恼,甚至忍不住想将手往袖间藏去,她解释道,“这是……先前在家中绣东西,不小心被针尖刺伤。”
李延玺眉目冰冷,“孤还不至于分不清,被针所伤,还是被琴弦所伤的地步。”
沈骊珠眼睫微微眨动,“殿下……”
他生气了么?
沈骊珠想说不疼,但凡习艺专精者,谁不曾流过血,受过伤?
之前在琉璃夫人那里学琴时,一练就是好几个时辰,指尖起泡,流血,都是常态。
身为贵女,手就是女子的第二张脸,不可留茧留疤,每每都用雪颜膏抹在伤处,待长好后,又继续练琴。
后来,她琴艺有所成,倒不必那样辛苦。
今个儿确实是先前让女红时被针尖扎破了手指头,再抚琴一两个时辰,难免伤到手。
但,都不打紧的。
“沈骊珠,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女人?”李延玺的手攥在女子腕间,似要将那抹雪给生生折断一般,字字句句皆犀利,“你喜欢孤是么?”
男子步步迫近,女子情不自禁往后退。
终于,他将人堵在亭中的壁柱上,骊珠再不能退。
那一刹,轻纱在两人之间扬起,连面孔都朦胧。
沈骊珠脸色晕开了丝绯红,细白的齿轻咬上唇瓣,在那道轻纱遮住太子过分墨灼的眼眸后,她想她终于可以将有些话说出口……
只是,并不等她出音,太子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,那些字句令她原本带着红晕的脸寸寸白了下来,“只是,在喜欢孤之前,沈小姐怎么不打听清楚,东宫与贵妃之间的恩怨呢?”
“你的姑姑令我母后,孝懿皇后郁郁而终,知道了吗?”
“现在——”
“你还想嫁给孤吗,沈小姐?”
说罢,太子不再看骊珠一眼,哪怕她脸上记是震惊和失魂落魄,并不似先前知情的样子,他甩开了她的手腕,像是那一刻未曾紧握过,到底让少臣送了她离开。
…
浅碧轻红执伞迎上前来,“小姐?”
见骊珠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,二婢心下疑惑,得知太子相邀在春风小筑见面,出门时小姐都还记心欢喜的,怎么跟太子殿下见过面之后,小姐反倒成了这副模样?
到底发生了何事?
沈骊珠不欲多说,坐上太子命人备好的马车,“先回府吧。”
她心里凌乱,连自已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在选妃宴上被太子殿下选定的那一刻,无人知道她心中多么欢喜。
就像有喜悦在心头炸开。
当晚,几乎一夜未眠,就怕是一场梦。
那日,太子亲自上侯府宣旨,看她的目光温柔,令她不必跪……
这些日子,在闺中待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