题记:
《论语·学而》见贤思齐焉诗曰:
雪域风高雪满川,初心未改践前。
莫边地知音少,贤迹如星照远天。
1983年的冬雪,比往年来得更早更急。壤塘县的山川河谷早已裹上银装,牦牛群踩着积雪在草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蹄印,远处的藏楼在风雪中若隐若现,像一个个沉默的守护者。离翁裹紧了藏青色的干部服,领口沾着的雪粒在呵出的白气中慢慢消融,他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雪景,心中既有对近一年工作的感慨,更有对此次南木达之行的期许。
自今年春天调任团县委工作以来,离翁几乎把所有心血都倾注在了壤塘的共青团事业上。从最初摸不清基层团组织底数的迷茫,到挨乡挨村走访调研的艰辛,再到推出分类整顿、精准施策的工作方案,一步步推动基层团组织从松散到凝聚、从被动到主动,这份沉甸甸的工作单背后,是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夜晚,是踏遍全县村寨的双脚。如今,省州团委的工作简报接连刊发壤塘经验,基层团组织整顿工作更是被树为典型,县委决定趁热打铁,组建三个工作组深入各区巩固成果,离翁主动请缨带队前往最偏远的南木达区,他心里清楚,越是偏远的地方,工作越需要抓实抓细。
车行一个多小时,终于抵达南木达区公所。区委书记杨长林早已在门口等候,这位皮肤黝黑、笑容憨厚的藏族干部握着离翁的手,力道十足:离翁同志,一路辛苦了!这鬼天气,路上雪肯定没少积吧?说话间,便引着工作组一行人往区公所里走。简陋的平房里,炉火正旺,驱散了满身寒气,桌上早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和糌粑,条件有限,委屈同志们凑活住几天,咱们南木达虽然偏,但热情不缺!杨长林爽朗的笑声让大家瞬间卸下了旅途的疲惫。
简短的工作对接会后,按照分工,离翁负责南木达乡的巩固提升工作。乡党委副书记扎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干部,汉语说得还算流利,他主动请缨带路:离翁书记,南木达乡的村寨比较分散,有些地方车子开不进去,得靠骑马或者步行,我陪您去!第二天一早,天刚蒙蒙亮,两人便骑着乡上备好的马匹,踏着没过马蹄的积雪,向着散落在草原深处的村寨出发。
马蹄踏雪的声音在寂静的草原上格外清晰,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,离翁却丝毫不在意。他一边留意着沿途的路况,一边向扎西打听各村的团组织建设情况:扎西,咱们乡的青年团员现在参与度怎么样?村里的团支部活动能正常开展吗?扎西勒了勒马缰绳,回道:自从去年整顿以后,情况好多了!以前有些团支部一年都开不了一次会,现在每月都能组织学习,还会帮老百姓解决些实际困难,青年们都愿意参加了。说话间,远处的村寨已经隐约可见,一座座藏式民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河谷两岸,炊烟在风雪中袅袅升起,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。
第一站来到的是南木达村一组,接待他们的是村支书洛桑。走进洛桑家的藏房,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,火塘里的牛粪火正旺,锅里煮着的羊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。洛桑热情地给两人倒上酥油茶,笑着说:离翁书记,你们冒着这么大的雪来,真是辛苦了!现在团的工作做得好啊,村里的年轻人们都有干劲,上次修村道,都是团员们带头干的,比以前快多了!离翁认真地听着,时不时点头记下,又详细询问了团支部的具体工作细节,哪些做法效果好,哪些地方还存在不足,一一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。
在洛桑家聊了一个多小时,离翁又提出要去几户青年团员家看看。沿着村道往前走,雪地里偶尔能看到几个玩耍的孩童,见到他们便笑着跑开,清脆的笑声在草原上回荡。走到村尾一户不起眼的藏房门前,扎西停下脚步说:离翁书记,这是卓玛阿妈的家,她年纪大了,儿女都在外地工作,平时就一个人住。她可是咱们村的老长辈,威望很高呢!
离翁点点头,跟着扎西走进了院子。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,几只鸡在墙角的避风处刨食。听到动静,一位头发花白、满脸皱纹的老阿妈从屋里走了出来,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藏袍,腰间系着红色的腰带,虽然年纪大了,但精神矍铄。卓玛阿妈,我们是乡上的,来看看您!扎西笑着上前打招呼。卓玛阿妈眯着眼睛打量着离翁,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,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:欢迎,欢迎,快进屋坐!
走进屋里,陈设简单却整洁,墙上挂着一幅已经有些褪色的唐卡,火塘边堆放着整齐的柴火。卓玛阿妈给两人倒上酥油茶,又拿出自己做的奶渣,一个劲地往他们手里塞。离翁一边品尝着香甜的奶渣,一边和阿妈拉家常,问她身体怎么样,生活上有没有困难。阿妈笑着摆手:都好,都好,乡上和村里都很照顾我,孩子们也经常寄钱回来,没啥困难。
聊着聊着,离翁无意中看到墙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布包,虽然已经陈旧,但做工精致,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格桑花。他好奇地问:阿妈,这个布包真好看,是您自己绣的吗?卓玛阿妈的目光落在布包上,眼神突然变得悠远,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,轻轻点了点头:不是我绣的,是一个远方来的姑娘留下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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远方来的姑娘?离翁来了兴致,追问道:阿妈,能给我讲讲她的故事吗?卓玛阿妈沉默了片刻,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,将一段尘封在草原深处的往事娓娓道来。
那是1935年的夏天,草原上正是水草丰美的时节,年轻的卓玛跟着阿爸阿妈在草原上放牧,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微弱的呼救声。顺着声音找过去,在一处低洼的草滩上,发现了一位浑身是伤、昏迷不醒的姑娘。姑娘穿着和草原上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衣服,头发短短的,脸色苍白得吓人。阿爸阿妈犹豫了一下,还是决定把她救回去——草原上的人,向来见不-->>得别人受苦。
回到帐篷里,阿爸阿妈给姑娘清洗伤口,喂她喝酥油茶。姑娘醒过来后,说话断断续续,卓玛只能听懂零星几个词,、、。后来才慢慢知道,姑娘名叫林梅,是红军队伍里的卫生员,跟着大部队过草地时,因为照顾伤员落在了后面,又遇到了敌人的追击,一路躲藏才跑到了这里。
林梅的伤势很重,发起高烧来胡乱语,卓玛阿妈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,用草原上的草药给她敷伤口,整夜整夜地喂她喝水。阿爸则四处打听红军大部队的消息,可那时战乱纷飞,草原辽阔,根本找不到队伍的踪迹。林梅就这样留在了草原上,跟着卓玛一家放牧、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