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见蔡冠杰手刀劈来的轨迹,看见对方护在胸前的左拳微微松动,听见温羽凡那句“去成为英雄吧”在耳膜里震出嗡鸣,混着师兄弟们趴在地上的喘息、赵师傅攥紧裁判旗的指节声,全凝成股滚烫的劲,顺着胳膊往拳头上涌。
“乓!”
刘铁山的惊呼声还没传到,一记闷响就陡然炸开。
像有人用锤子敲在了空心的铁桶上,声音在拳馆四壁撞出回声,惊得窗台上的积灰簌簌往下掉。
徐智的拳头精准地撞上蔡冠杰的太阳穴,指节磕在对方坚硬的头骨上,震得他整条胳膊发麻,仿佛打中的不是人,是块烧红的铁。
可少年的力气终究太轻了。
蔡冠杰晃了晃,太阳穴上的红痕迅速变深,眼里的清明却没立刻散掉。
“嗡……”
他的脑子里像钻进了只振翅的马蜂,耳鸣声盖过了所有响动。
视线里的徐智突然变成三个重影,地板在脚下倾斜,天花板的吊灯打着旋往下坠。
但多年练空手道刻进骨子里的本能比意识更快,他的右拳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挥出去的,没有章法,只有残余的力道,像根失控的铁棍,重重砸在徐智胸口。
“砰!”
少年像片被狂风掀翻的叶子,身体在空中划出道抛物线。
后背撞上地板的瞬间,沉闷的响声裹着木屑炸开,连看台上的塑料凳都跟着颤了颤。
观众席里爆发出倒抽冷气的声浪,有人下意识捂住嘴,指缝里漏出的惊呼卡在喉咙里。
徐智蜷缩在地上,练功服后背裂开道口子,露出的皮肤蹭着地板上的滑石粉,白花花一片里渗出血丝。
他想咳,却被喉咙里涌上的腥甜堵着,只能从嘴角溢出丝丝殷红,在灰扑扑的地板上洇开小小的花。
肋骨像是被拆开重拼过,每动一下都像有把钝刀在里面搅,疼得他眼冒金星。
蔡冠杰此时也再无法站稳,单膝跪在地上,手撑着地板的力道越来越沉。
他想抬头,脖子却软得像没了骨头,眼前的光忽明忽暗,像快没电的灯泡。
刚才那记重拳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,太阳穴的钝痛正顺着神经往天灵盖爬,像有无数根针在扎。
他指尖抠进地板的木纹,试图撑起身体,可刚抬起半寸,眼前突然一黑——
“砰!”
又一声闷响砸在地板上。
蔡冠杰直挺挺地栽了下去,空手道服的后背溅起片滑石粉,整个人像座突然倾塌的矮墙,再没了动静。
赵宏图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,指节泛白的力度几乎要嵌进肉里。
他看着场中两道倒下的身影,喉结重重滚了滚,那声叹息里裹着太多东西——有对徐智的疼,有对这结局的无奈,还有藏不住的骄傲。
这孩子明明连扎马步都能被风吹得晃三晃,却凭着那点不肯认输的劲,把山岚流最稳的学员拖到了同一条线上。
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,最终只化作声极轻的“这小子”,尾音在喉咙里发颤。
徐智的意识在飘。
像沉在水里,想抓住点什么,却只有刺骨的冷。
可温羽凡的声音突然从水底浮上来,“你要赢”三个字撞得他耳膜生疼,紧接着是小朱抱着膝盖蹦跶的哭腔、王泽趴在地上喊“我记住你了”的倔强、小雅咬着对方胳膊时渗出血丝的嘴角……
那些画面像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猛地睁开眼。
他的指尖在地板上抠出五道深痕。
粗糙的木纹磨破了指腹,血珠渗出来,和滑石粉混在一起,成了暗红的泥。
他试着蜷起手指,再慢慢撑起胳膊肘——每动一下,肋骨处的疼就像电流窜遍全身,让他忍不住发抖。
可他没停,膝盖顶着地板,一点一点往上抬,后背的伤口蹭过地面,疼得他牙齿咬得咯咯响。
周围死寂得像没人。
宏图拳馆的学员们忘了呼吸,穿蓝背心的师兄攥着矿泉水瓶,指节把塑料捏得变了形;
山岚流那边的白道服队伍里,有人悄悄松开了紧绷的嘴角,眼神里的轻视正一点点碎掉。
徐智的膝盖终于离地了。
他的腿抖得像风中的芦苇,每一次撑起都带着要再次倒下的晃悠,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,死死盯着蔡冠杰倒下的方向,像盯着块必须跨过的碑。
当他站直的那一刻,尽管肩膀还在耸动,后背的血痕透过练功服洇出大片暗红,整个人却像突然长高了些。
在满地狼藉里,他像株被暴雨打弯却不肯折的草,硬是把腰杆挺了起来。
死寂像被戳破的气球,“嘭”地炸开。
“站起来了!”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,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树叶。
宏图拳馆的学员们突然疯了似的往前涌,穿蓝背心的师兄冲在最前面,眼眶红得像兔子,一把将徐智半扶半抱在怀里;
后排的小学员们举着没开封的矿泉水,跳着脚喊“徐哥赢了”,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;
连被师兄弟架着的阿杰都忘了后背的疼,扯着嗓子吼,声音哑得像破锣。
山岚流的队伍里,有人悄悄低下了头。
那个刚才还捂着嘴笑的平头少年,此刻正盯着自己发白的指节;
扎高马尾的女学员别过脸,却在转身时,悄悄给徐智投去个复杂的眼神——那里面有惊讶,有佩服,还有点说不清的羞愧。
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切进来,刚好落在徐智淌血的嘴角。
他被师兄弟们围着,疼得说不出话,却突然笑了,笑得比哭还难看,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星子。
这一拳没打晕对手,这一跤摔得够重,可他站着的这一刻,拳馆里所有的光,好像都往他身上聚了。
黑田微微眯起双眼,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,那是欣赏与感慨交织的意味。
他用樱花国语缓缓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喟叹:“素敵だね!これこそ青春だ(真好啊!这就是青春啊!)。”
他的目光追随着徐智那虽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立的身影,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在武道之路上拼搏的模样,那份热血与坚韧,即便岁月流逝,也依旧能触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。
而泽井的表情却截然不同,他的双眼像鹰隼一般锐利,死死地盯着温羽凡所在的那扇房门,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忌惮。
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,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口中喃喃自语:“扉の向こうの怪物(门后的怪物)!”
那扇看似普通的房门,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隐藏着无尽的危险,门后那股若有若无的强大气息,让他的脊背泛起阵阵寒意,仿佛有一头蛰伏的怪物随时可能破笼而出。
……
蔡冠杰被师兄弟抬到场边,他的睫毛颤了颤,像是被午后的阳光晃醒的猫。
山岚流的学员刚用拇指掐上他的人中,他便猛地吸了口气,喉咙里溢出半声闷哼,眼白翻了翻,总算从混沌里挣出些清明。
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,像有只鼓槌在骨头缝里敲。
他撑着地板坐起身时,膝盖在磨得发亮的木纹上磕出轻响,指腹摸到额角的冷汗,才后知后觉想起刚才那记砸在太阳穴的拳头。
“杰哥!”身后传来同伴的低呼,递来的矿泉水瓶在他眼前晃了晃。
蔡冠杰没接,只是盯着场中央那摊还没干透的血迹——徐智被打飞时蹭下的。
少年蜷在地上咳血的模样突然钻进脑子里,像根细针,扎得他后颈发僵。
他输了,输给了那个连马步都站不稳的小鬼。
懊恼像潮水漫上来,可指尖触到太阳穴那片发烫的皮肤时,又莫名松了口气。
他扯了扯皱巴巴的空手道服,没说话,只是低着头爬起来,背影在晨光里拉得老长,带着点说不出的颓。
拳馆里的喧嚣不知何时淡了。
十场比赛已经全部落幕,山岚流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。
山岚流的学员们排着队往门口挪,白色道服上的灰痕、汗渍、甚至几滴溅上的血点,都在沉默里透着股鏖战过后的疲惫。
刘铁山站在队首,黑带末端扫过地板,发出细碎的摩擦声,他突然抬手,止住了队伍的脚步。
“都转过来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学员们愣了愣,齐刷刷地转过身。
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,在他们脚边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带,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,有人悄悄抿紧了唇——谁都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。
“鞠躬。”刘铁山的话音刚落,十多道身影同时弯下腰。
脊椎折出的弧线不算完美,有人快了半拍,有人慢了一瞬,可那九十度的弯腰里,藏着的情绪却出奇地一致。
最前排的邵嘉勇盯着自己磨出毛边的裤脚,耳根微微发红;
扎高马尾的女学员指尖绞着护带,指节泛白;
连蔡冠杰都低着头,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,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。
这鞠躬里有不甘——输给那些平时瞧不上眼的“花架子”,怎么能甘心?
可更多的是尊重,是对那些流着血还想爬起来的对手的敬畏,是对这场拼到最后一秒的较量的交代。
刘铁山直起身时,黑皮鞋跟在地板上磕出脆响。
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,落在赵宏图身上。
那个总穿洗白运动服的汉子正叉着腰,胳膊上的肌肉还在微微发颤,脸上的汗珠子顺着胡茬往下淌,滴在「少林正宗」的匾额投下的阴影里。
“赵馆主,”刘铁山的声音依然充满着得意,“你的徒弟比你出色。”
最终的比赛结果是七胜二平一负,对于刘铁山来说,这样的结果他也没什么不满的,毕竟他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,黑田已经表示,他的考核成绩很不错。
但这话落在赵宏图的耳里,立即让他的脸“唰”地涨成了猪肝色。
他嘴角抽搐着,像是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。
他当然听得出这话里的刺,是说他赵宏图教不出硬茬,是说最后那场胜利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。
“你他妈……”他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,喉结滚了滚,后半句却被堵在喉咙里。
是啊,王泽、小雅、阿杰、徐智……这些孩子今天拼出的血性,他这辈子都未必有过。
最终,他只能狠狠往地上啐了口,挥手的动作带着股破罐子破摔的烦躁:“滚滚滚,这还用你说?”
刘铁山扯了扯嘴角,没再接话,转身带队往外走。
白色的队伍像条游鱼,滑出拳馆的大门,阳光洒在他们背上,把影子拉得老长。
黑田推了推金丝眼镜,镜片反射的光在虚掩的木门上顿了顿。
他弯腰鞠躬的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。
泽井嚼着口香糖,荧光绿的运动服在灰暗的拳馆里晃得刺眼,他踢了踢看台的栏杆,当啷声里藏着没说出口的烦躁。
两人跟着队伍走到门口,却几乎同时顿住脚步。
黑田回头的瞬间,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那扇木门关得并不严实,缝隙里漏出的阴影像摊化不开的墨,隐约能看见门后墙壁上斑驳的霉痕。
他想起徐智那鬼魅般的步法,想起场中突然爆发的力道,喉结不动声色地滚了滚。
泽井的视线像探照灯,死死钉在门把手上。
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运动裤上的骷髅头
logo,指腹蹭过粗糙的布料,磨得生疼。
刚才那股藏在门后的气息,像头蛰伏的猛兽,明明没露半点锋芒,却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。
“走了。”黑田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樱花语特有的顿挫。
泽井“嗤”了声,转身向前迈步,可那双眼在离开前,又往门缝里剜了最后一眼——门后藏着的怪物,到底什么来头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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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光还斜斜地扒着百叶窗的缝隙往拳馆里钻,金晃晃的光带里飘着没散尽的滑石粉,混着汗味、血腥味,在空气里凝成黏糊糊的一团。
从第一声锣响到最后蔡冠杰栽倒在地,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钟头,可拳馆里的每一寸空气,都像是被拖进泥里碾过,沉甸甸地压得人胸口发闷。
赵宏图叉着腰站在场地中央,灰扑扑的运动服后背早被冷汗浸成了深色,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掌心,痒得人心慌。
他的目光扫过散落的拳套、翻倒的塑料凳,最后落在那群互相搀扶的学员身上,喉结狠狠滚了滚,像是有口没咽下去的血堵在嗓子眼。
小朱正被两个师兄弟架着胳膊,右腿不敢沾地,裤管卷到膝盖,露出的关节肿得像个发面馒头,青紫色的淤痕从膝盖往下爬,缠着的临时绷带早就被渗出的血浸透了大半。
他咬着牙不吭声,额头上的冷汗却顺着脸颊往下淌,砸在磨得发亮的地板上,洇出一小片湿痕。
刚才被那女孩踢中时,他还嘴硬说“女孩子家力气小”,此刻每动一下,骨头缝里都像是塞了把生锈的锉刀。
阿杰被人半抱在长凳上,后背的练功服裂了道大口子,暗红的血渍混着滑石粉结成硬痂,粘得布料死死贴在皮肉上。
眉骨的伤口还在渗血,顺着眼角往下流,他却抬手抹了把,把血和汗一起糊在脸上,露出口白牙对旁边的师弟笑:“没事,比上次摔下梯子轻……”
话没说完,咳嗽声就从喉咙里滚出来,震得他肩膀发颤,嘴角溢出的血丝滴在裤腿上,洇成朵小小的红。
更让人揪心的是徐智。
那孩子被师哥抱着,脸色白得像张纸,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,每喘口气都带着细弱的颤音。
刚才被蔡冠杰一拳砸中胸口时,他蜷在地上的模样像只被踩伤的小兽,现在靠在人怀里,胸口还在隐隐起伏,偶尔偏过头咳嗽,手帕上就会添几点刺目的红——那是内伤的征兆。
赵宏图捏着那方染血的手帕,指腹都在发颤。
另外的几个参赛学员也好不到哪里去:
有的胳膊缠着歪歪扭扭的绷带,渗出血的地方像开了朵烂桃花;
有的走路一瘸一拐,裤脚沾着灰和血的混合物;
还有个小姑娘眼圈红红的,扶着墙直抽气,刚才为了逼退对手,她硬生生挨了记肘击,现在连抬手都费劲。
赵宏图低头瞅了瞅自己磨出老茧的手。
这双手能教扎马步、能拧毛巾、能给学员贴创可贴,可面对眼前这些伤:肿胀的关节、裂开的皮肉、藏在身体里看不见的淤伤……
他那点从少林寺那儿学来的“偏方”,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。
他想起抽屉里那瓶快见底的红花油,想起上次小朱崴了脚,他还能用热水给人敷;
可现在,阿杰眉骨的口子得缝针,徐智的内伤得拍片子,小朱的膝盖说不定伤了韧带……这些都不是他能应付的。
“师傅?”旁边的蓝背心师兄低声喊了句,声音里带着怯,“要不……咱去医院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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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宏图像是被蓝背心那句怯生生的话猛地拽回现实,混沌的脑子“嗡”地一下清明了。
“都别愣着了!”他粗着嗓子吼了一声,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沙哑,却比刚才吹哨时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果断,“今天课停了!小周、大勇,你们几个没受伤的,把场子收拾干净,滑石粉扫了,器械归位,听见没有?”
被点到名的几个学员忙不迭应声。
他们看着满地狼藉——翻倒的塑料凳腿还翘在半空,散落的拳套沾着汗渍,地板上暗红的血点混着白花花的滑石粉,像幅潦草却滚烫的画。
他们攥了攥拳,没多说什么,默默抄起墙角的扫帚,木柄触到掌心时,还能想起刚才场中那股豁出去的狠劲。
赵宏图已经转身去抱徐智。
少年身子轻得像片叶子,可往起抱的时候,却硬挺挺地梗着脖子,疼得额角冒汗,喉间溢出细碎的抽气声,却偏要自己撑着膝盖站直:“师傅,我能走。”
“逞什么能。”赵宏图低骂一句,语气却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絮,粗糙的手掌稳稳托住他的腰,指尖避开那片渗血的衣料,“跟你那帮师兄一个德性,死要面子。”
旁边的蓝背心赶紧架住阿杰另一边胳膊,那孩子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得厉害,疼得“嘶”了一声,却突然扯出个笑:“师傅,刚那下‘虎啸山林’,我是不是比上次练得稳?”
赵宏图鼻子一酸,本来想夸一声,但话到了嘴边却骂了句:“臭小子,还差得远呢。”
一行人就这么互相搀扶着往外挪。
小朱被两个师兄弟架着胳膊,伤了的右腿悬在半空,青紫色的膝盖在阳光下泛着吓人的肿,可他偏要梗着脖子看旁边一瘸一拐的小雅:“师妹,你刚才咬那小子胳膊的时候,跟我家那只护食的猫一模一样。”
小雅红了眼眶,却抬手捶了他一下,绷带缠着的胳膊使不上劲,倒像在撒娇:“要你管,疼死你才好。”
楼道里的声控灯被他们的脚步声惊醒,昏黄的光忽明忽暗,照在他们沾着灰和血的衣裤上。
平时练拳时震天的呼喝换成了压抑的抽气和细碎的安慰,可那股子拧着的劲却一点没散——没人哼唧疼,没人说后悔,连最疼的徐智,被赵宏图半抱着走时,眼神都还亮得像藏着星子。
走出办公楼玻璃门的那一刻,街上穿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打闹着走过,骑着电动车的快递员摁着喇叭穿梭,一切都和往常一样,是再普通不过的午后。
可他们这行人,却像从另一个世界闯进来的:
赵宏图灰扑扑的运动服后背洇着深色的汗渍,袖口磨出的毛边耷拉着;
蓝背心胳膊上沾着片可疑的红,像是蹭到了谁的血;
徐智被架着半边身子,苍白的脸上还沾着点没擦净的滑石粉,像落了层薄雪。
他们一瘸一拐地挪下台阶,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,歪歪扭扭却又紧紧挨在一起,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,像株被暴雨打蔫却没折根的野草。
“等一下!”
一声急促的呼喊从身后传来。
众人回头,只见那个穿格子衬衫的程序员举着手机,快步追了上来。
他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,手机屏幕还亮着,显然刚拍完照,指节因为用力攥着手机壳而泛白,上面还沾着早上吃肉包时蹭的油。
“对不住,”他喘着气,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激动,“我……我就是觉得,这一幕该记下来。”
没人说话。
赵宏图皱了皱眉,刚想开口,却看见程序员举着手机的手在微微发颤,镜头还对着他们,却不是看热闹的戏谑,倒像是在捕捉什么滚烫的东西:
是徐智疼得抿紧却没弯的腰,是阿杰渗血绷带下挺直的背,是他们互相搀扶时,那股就算疼得龇牙咧嘴也不肯松开的劲。
“咔嚓。”
又是一声轻响,阳光刚好落在赵宏图架着徐智的胳膊上,把两人交叠的影子拓在台阶上,像幅笨拙却郑重的剪影。
程序员往后退了两步,调整着角度,手机镜头里,这群伤痕累累的人正望着街对面的出租车招手,疼得皱眉的脸上,却都透着股没被打垮的韧。
后来,那十几张照片被程序员洗了出来,用相框裱好,郑重地送到了拳馆。
赵宏图把它们挂在了最显眼的墙上,就在「少林正宗」匾额的正下方。
照片里没有清晰的脸,大多是背影和侧影:有人瘸着腿却梗着脖子,有人被架着却扬着下巴,有人攥着同伴的胳膊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背景里是普通的街道,来往的行人和飞驰的电动车,可他们的身影站在其中,却像突然被镀上了层光。
再后来,拳馆来了新学员,总会指着那些照片问:“赵师傅,这是啥时候的事啊?”
赵宏图就会叼着烟,眯着眼瞅半天,烟灰掉在洗得发白的运动服上也不在意,半晌才瓮声瓮气地说:“是群傻小子,疼得直哆嗦,却偏要站得笔直的那天。”
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照片上,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影子晒得暖融融的。
风从门缝钻进来,吹动墙上的艾草香囊,落下几点细碎的灰,却吹不散照片里那股子拧着的劲:那是疼,是倔,是一群少年人用骨头和血,在拳馆地板上刻下的、关于“不肯输”的注解。
许多年后,小朱成了拳馆的助教,教新学员扎马步时,总会指着照片说:“你看那会儿我膝盖肿得跟馒头似的,可咱师傅说了,腿能弯,腰不能弯。”
照片就在那里,成了宏图拳馆的一块碑。
碑上没有字,却比任何铭文都更有分量——它记着一场不算体面的胜利,更记着一群人在疼里站直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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