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花样倒是不少。”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,可三角眼深处的戾气却像被搅动的墨汁,渐渐晕开。
话音未落,他周身突然腾起肉眼可见的气浪。
那气流如沸水般翻腾,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碎石,震得头顶的树枝剧烈摇晃。
“簌簌”声中,枯黄的叶片如骤雨般倾泻而下,在月光下织成一张流动的金网。
“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,不过是螳臂当车!”
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。
夺命指猛地踏地跃起,脚下的泥土被内劲震得飞溅,在半空划出一道道褐色的弧线,其中一块碎石狠狠砸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上,“啪”的一声崩落大片树皮。
他的身影在空中拉出一道黑色残影,指尖的幽蓝毒光在月色里晃成一道冷冽的弧,这一次不再留任何余地,直取温羽凡眉心!
温羽凡心头一紧,连忙双掌前推,想故技重施。
可掌心刚触到对方小臂,就像撞上了烧红的铁柱!
夺命指此刻的内劲如铁铸铜浇,刚猛得不带一丝缓冲。
他的太极黏劲在这股力量面前如同儿戏,手腕被震得发麻,根本无法撼动分毫。
幽蓝的毒光在瞳孔里不断放大,那淬毒的指尖仿佛已经抵住了皮肤,死亡的寒意顺着毛孔往里钻。
温羽凡甚至能闻到毒液挥发的甜腥,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……
“乓!”一声震耳的爆响划破山林!
一枚黄铜子弹拖着橘红色的尾焰划破夜色,像颗微型流星精准地撞上夺命指的钢指套。
“当啷!”脆响中火星四溅,有些滚烫的碎屑甚至溅到了温羽凡的脸颊上。
夺命指手腕猛地一偏,指尖擦着温羽凡的额角掠过,带起的劲风削下一缕黑发。
发丝飘落在地的瞬间,温羽凡趁机向后急滚,后背重重撞进潮湿的腐叶堆里,松软的落叶缓冲了冲击,却挡不住那股呛人的硝烟味。
是火药燃烧后的独特气息,混着山林的草木腥气,在鼻尖萦绕不散。
“谁?!”
夺命指猛地甩了甩发麻的手指,指节处还残留着被子弹震开的灼痛感。
他霍然转身,三角眼在昏暗中骤然眯起,目光如淬毒的钢针,狠狠扎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。
只见树影斑驳处,缓缓走出个叼着牙签的男子。
快餐店制服上的番茄酱污渍在月光下泛出暗红,像是没擦净的血痕,手中那把制式手枪的枪管还冒着袅袅青烟,在潮湿的空气里凝成细小的白雾。
他满脸胡茬支棱着,嘴角噙着抹漫不经心的笑,眼神里的玩世不恭像裹着冰碴的风:“抱歉啊,枪这玩意儿我总是用不太顺手。”
说话时,他还故意晃了晃手腕,枪管随着动作轻颤,枪口垂下的瞬间,刚好扫过夺命指的脚踝。
“黄队长!”
温羽凡踉跄着从地上爬起,冷汗浸透的速干衣紧贴着皮肤,带来刺骨的凉意,可看清来人的瞬间,一股暖流突然从胸腔涌开,顺着血管淌遍四肢百骸。
他太清楚了,在华夏地界,能公然持枪的绝非等闲之辈——要么是悍不畏死的亡命徒,要么是握着特殊权限的官方人员。
而眼前这张脸,分明是那间奇葩快餐店里的店员,那个能让高阶武徒瞬间瘫跪的朱雀探员。
夺命指的瞳孔骤然收缩,指尖的毒刺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。
他没有贸然动手,反而收敛了周身的戾气,双手在腹前交叠,做出个不伦不类的抱拳礼。
那身紧绷的黑衫随着动作扯出褶皱,露出颈间暴起的青筋:“阁下是什么人?是官是匪?”
黄队长慢悠悠吐出嘴里的牙签,牙签在空中划过道弧线,精准地落进旁边的灌木丛。
他抬手挠了挠下巴,胡茬被蹭得簌簌作响:“朱雀。”
两个字轻得像风吹过树叶,却在夺命指耳中炸成惊雷。
他浑身肌肉猛地一僵,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穿了脊梁。
朱雀——这两个字在江湖暗夜里的分量,比十柄淬毒的匕首更让人胆寒。
那是官方特勤局的尖刀,是专管江湖杂事的判官,传闻他们的档案袋里,装着半数武者的生死簿。
他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,指节捏得咯咯作响,指尖的毒刺几乎要嵌进掌心:“在下熊帮夺命指,不知大人为何插手江湖事?贵方历来……”
历来都乐见江湖势力自相残杀,甚至会在暗处推波助澜,好坐收渔翁之利。
“川中规矩不一样。”黄队长突然抬脚,皮鞋碾过地上的半截烟头,火星在鞋底迸溅,“内劲二重对武徒七阶,在这里不行。要动手,你们要么都是武徒,或者都是武者。”
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气温,可落在夺命指耳里,却比枪栓拉动的脆响更令人心悸。
“如果我不认这规矩?”夺命指的喉结剧烈滚动,指尖的毒刺骤然亮起幽蓝的光,空气里瞬间弥漫开甜腻的腥气。
可话音未落,他突然僵住——那支还在冒烟的手枪,不知何时已稳稳对准了他的面门。
黑洞洞的枪口里没有丝毫杀意,只有种懒洋洋的警告,仿佛在说“你大可以试试”。
黄队长打了个绵长的哈欠,胸腔起伏得像风箱,眼角挤出两滴生理性的泪水:“上个月有个不开眼的在青神县不听劝,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。”他忽然咧嘴一笑,露出两排被烟渍染黄的牙,“不过你要是想试试,我倒不介意活动下筋骨,反正这段时间我也挺无聊的。”
夜风卷着枯叶掠过,擦过夺命指僵硬的指节,带起一阵细碎的凉意。
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:先不说这朱雀探员的身手深不可测,单是与官方为敌的后果,就不是他一个熊帮二当家能承担的。
熊帮刚吞下余家的地盘,正是需要安稳扎根的时候,绝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招惹官方的煞星。
“算你狠。”夺命指终于咬碎了后槽牙,字字都裹着血沫。他缓缓后退半步,金属指套摩擦着掌心,发出不甘的轻响,“姓温的,总有一天……”
“砰!”
一声震耳的枪响突然炸响,打破了林间的死寂。
子弹擦着夺命指的耳际掠过,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耳廓生疼,随即“噗”地钻进身后的树干,溅起的木屑混着树皮碎屑打在他脸上。
夺命指浑身肥肉猛地一颤,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晃了晃。
黄队长吹了吹枪口的青烟,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冰冷:“没意义的废话就别说了,快滚吧,别让我在川中地界再看见你。”
夺命指的三角眼死死剜着温羽凡,那眼神像是要在他脸上剜出个血洞,将这奇耻大辱刻进骨髓。
可当目光再次撞上那黑洞洞的枪口时,所有的怨毒都化作了刻骨的不甘。
他猛地一甩袖子,转身踉跄着钻进密林,靴底碾碎落叶的“沙沙”声里,藏着连夜风都吹不散的恨意。
夺命指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密林深处时,温羽凡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根筋骨,猛地膝盖一软,重重跌坐在满是腐叶的泥地上。
并非伤重到站不稳。
只是刚才那一连串生死相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:
后背撞在树干上的钝痛还在蔓延,脖颈被鱼线勒出的伤口渗着血珠,混着冷汗滑进衣领,激得皮肤发紧。
更甚的是那股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疲惫,像是把这几天的惊惧、厮杀、挣扎全揉在了一起,在神经骤然松弛的瞬间轰然炸开。
他仰头靠着身后的树干,胸口剧烈起伏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腥甜。
地上的落叶被压得簌簌作响,潮湿的腐殖土透过磨破的裤腿传来冰凉的触感,倒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。
方才夺命指那淬毒的指尖擦着额角掠过时的寒意,还有子弹撞上钢指套时飞溅的火星,此刻都在眼前反复闪现,像场褪不去的噩梦。
黄队长站在三步外,嘴里叼着的牙签嚼得咯吱响。
他低头瞥了眼瘫坐在地的温羽凡,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转身就要往林子深处走。
夜风掀起他那件沾着番茄酱印子的快餐店制服后摆,露出后腰鼓囊囊的枪套,黑色的枪身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,透着股与这山林格格不入的冷硬。
“黄队长!”温羽凡撑着地面勉强直起身,膝盖的酸软让他晃了晃,却还是朝着那道背影深深弯下腰。
他的声音带着脱力后的沙哑,却字字清晰:“多谢您再次救命之恩。”
脚步声顿了顿。
黄队长没回头,只是抬手摆了摆,那只刚握过枪的手骨节分明,指尖还沾着点未擦净的火药灰。
“甭谢。”他的声音混着林间晨雾飘过来,有点含糊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淡漠,“我就是看不得有人在我地盘上坏规矩。”
“可您说的规矩……”温羽凡踉跄着上前两步,伤口被牵扯得疼出冷汗,却还是咬着牙追问,“川中真有跨境界不能出手的规矩?还有,您怎么会刚好出现在这里?”
这次黄队长终于缓缓转了头。
月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,把满是胡茬的下颌线照得格外清晰,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点说不清的意味。
“现在的你,还没资格知道。”他顿了顿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枪套边缘,“以后吧,等你足够强了,我会告诉你的。”
话音刚落,远处突然传来霞姐带着哭腔的呼喊:“凡哥!温羽凡……!”
温羽凡猛地转头,只见竹林深处晃动着一道灰绿色的身影,霞姐正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,军绿色的速干裤被枝条勾出好几道口子,胳膊上渗着血珠也顾不上擦,马尾辫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颈间,一看就是急疯了。
“别死得太早了哦。”黄队长的声音从背后飘来,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戏谑,又藏着点说不清的认真,“不然……我可是会失望的。”
温羽凡霍然回头,却只剩晃动的树影在风里轻摇。
方才黄队长站着的地方,只有几片被风吹起的枯叶打着旋儿落下,仿佛那穿着快餐店制服的身影从未出现过。
林间不知何时响起了鸟鸣,清脆的“啾啾”声从枝桠间漫开来,衬得这片山林格外宁静,倒像是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,不过是场荒诞的幻梦。
霞姐已经扑到他面前,身上还带着搏斗后的血腥味。
她一把抱住他,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,肩膀剧烈地颤抖着:“凡哥!你没事太好了……我以为……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……”
温羽凡这次没有闪避。
他能感觉到她发间的薄荷洗发水味混着汗水的咸涩,能感觉到她后背因为急促呼吸而起伏,那些压抑的恐惧和担忧顺着拥抱传来,烫得他心口发紧。
“我没事。”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背,声音有些沙哑。
身后传来“呼哧呼哧”的喘息声,金满仓一瘸一拐地跟了过来。
他右腿的裤管还在渗血,膝盖下方那道被硬币扎出的伤口显然没处理好,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剧痛,却还是攥着块沾血的石头,那石头边缘锋利,一看就是从山道上一路攥过来的。
“大哥!”他咧开嘴想笑,嘴角却扯得发僵,谢顶的脑门上沾着草屑和泥灰,“我就知道……你肯定没事……那俩老道不出来,我就自己来了,大不了……大不了跟他们拼了!”
温羽凡望着他手里的石头,又看了看霞姐哭红的眼睛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。
他抬手拍了拍霞姐的背,又冲金满仓摇了摇头,声音轻得像叹息,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:“没事了。都过去了。”
晨光渐渐漫过林梢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。
泥土里未干的血迹泛着暗红,旁边几棵被撞断的灌木还在滴着汁液,不远处的落叶上,留着几个模糊的鞋印——那是穿快餐店制服的男人留下的,鞋边沾着的番茄酱印子在晨光里格外扎眼。
这些痕迹默默躺在那里,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夜晚的血雨腥风。
温羽凡望着黄队长消失的方向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老茧。
那个男人为什么会两次出手相救?
他口中的“规矩”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?
或许正如黄队长所说,答案不会自己跑出来。
有些门,得用拳头砸开;
有些路,得用双脚踩出来。
等他足够强了,那些现在看不懂的迷雾,自然会散。
他深吸一口气,扶着霞姐站起身,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望向远方。
阳光落在他脸上,把眼底的疲惫驱散了些,只剩下愈发坚定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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