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温羽凡正倚在一棵老杉树的枝桠上,林间的风掀起他汗湿的发丝,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,眼神平静得像看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戏。
最后,黑熊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,庞大的身躯晃了晃,终于转身,一步一挪地消失在密林深处,留下满地狼藉的断枝与爪痕。
看着黑熊那庞大的黑色身影渐渐隐没在密林深处,最后一点晃动的鬃-->>毛消失在浓绿的树影里,温羽凡紧绷了近半个钟头的脊背才骤然松弛下来。
肩胛骨抵着树干的力道卸去时,他甚至能感觉到后颈的肌肉在微微抽搐,像是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松开,带着点酸麻的颤。
胸腔里的心跳还在余震,从刚才擂鼓般的狂跳慢慢归拢成沉稳的节拍,每一次起伏都带着粗重的喘息。
他扶着树杈弯下腰,大口大口往肺里灌着林间微凉的空气,混杂着腐叶与青苔的气息顺着喉咙滑下去,熨帖着灼烧般的气管。
这时,一直蜷在他怀里、几乎要嵌进他臂弯的猴子突然动了。
小家伙先是试探性地抬起毛茸茸的脑袋,圆溜溜的黑眼珠警惕地往黑熊离去的方向瞟了瞟,鼻尖还在微微颤抖,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恐惧里完全抽离。
直到确认那震耳的咆哮和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,它才“噌”地一下直起身子,灰棕色的毛发因为刚才的紧攥有些凌乱,却在兴奋中微微颤动。
下一秒,它猛地从温羽凡怀里蹿了出去,四肢并用跃上旁边的枝头。
枯瘦的树枝被踩得轻轻摇晃,几片枯叶簌簌落下。
猴子蹲在枝桠上,对着黑熊消失的方向发出一阵清脆的叫声,那声音不像之前的呜咽,带着点雀跃的颤音,在寂静的林间荡开,像是在宣告一场险胜。
温羽凡看着它这副模样,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浅弧。
刚才绷紧的下颌线柔和下来,眼底还残留着几分惊魂未定,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活泼冲淡了不少。
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,指尖蹭过滚烫的皮肤,哑着嗓子半开玩笑地冲猴子喊道:“猴哥,看清楚了?刚才那招叫‘敌进我退’,下次再被熊追,就学我这样绕着树遛它,保管它抓不着你。”
话刚落音,那猴子竟像是真听懂了。
它转过身,用两只前爪笨拙地互相拍了拍,掌心的毛蹭在一起,发出细碎的“沙沙”声。
它的动作带着点憨态,可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却明晃晃地透着高兴,像是真把这当成了什么了不起的新技能,正为自己“学会了”而欢喜。
“嘿,还真听懂了?”温羽凡被它这举动逗得笑出了声。
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,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沙哑,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,在林间荡开层层涟漪。
刚才和黑熊周旋时攒下的紧张、肌肉里的酸胀、骨子里的寒意,都在这阵笑声里一点点散了。
他伸出手,指尖轻轻碰了碰猴子的脑袋,小家伙的毛发柔软,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,和他掌心因为攥树枝磨出的粗糙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“好了,不跟你闹了。”温羽凡收回手,指尖还残留着毛茸茸的触感,“我得接着赶路了,你也赶紧找你的同伴去吧,山里不太平,自己当心点。”
说完,他抓着树干,一点一点往下滑。
粗糙的树皮蹭过掌心和胸口,带来轻微的刺痛,却让他觉得踏实。
落地时,膝盖因为之前的坠落还有点发沉,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,低头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泥土和草屑。
衬衫的领口歪了,他伸手扯了扯,把皱巴巴的衣角抚平。
他抬头望了望密林深处,聂文给的坐标早已没了信号,只能凭着大致的方向往更浓的绿意里走。
脚下的腐叶被踩得“咯吱”响,像是在为他引路。
而那只猴子,依旧蹲在刚才的枝桠上。
它没有再叫,只是静静地看着温羽凡的背影,黑亮的眼睛追随着他一步步走进树林。
直到那道穿着黑衬衫的身影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吞没,再也看不见了。
它才“嗖”地一下蹿起来,顺着树干滑到地面,蹦蹦跳跳地钻进旁边的灌木丛,尾巴在身后高高翘起,很快就消失在浓密的绿意里,只留下几片被碰落的叶子,在风里轻轻打着转。
太阳往西边的山坳里沉得越来越深,天边的橙红色霞光像被打翻的蜜糖,顺着云层的褶皱漫开来,把峨眉山的轮廓染成暖融融的金。
山风卷着松针的清香掠过树梢,将最后一缕阳光切成细碎的金箔,洒在层层叠叠的树冠上,又透过叶隙漏到地上,拼出满地晃动的光斑,像谁撒了把碎金子。
温羽凡拖着灌了铅似的腿,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腐叶上,发出沉闷的“咯吱”声。
衬衫后背早已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盐渍,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,却掩不住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酸乏。
他抬手抹了把额角,掌心的汗蹭在眉骨上,带来一阵黏糊糊的痒,可他连皱眉的力气都快没了
从中午钻进这片密林开始,手机信号就像断了线的风筝,最后那格微弱的信号彻底隐没成灰色时,屏幕上聂文给的坐标也跟着变成了死物。
“该死。”他低低骂了声,踢开脚边块碍事的碎石。
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偶尔有山雀扑棱棱从枝头惊起,翅膀划破空气的声响在林子里荡开老远,反倒衬得这寂静更稠了。
树干上的苔藓绿得发暗,缠在枝桠上的藤蔓垂着晶莹的水珠,可这些本该赏心悦目的景致,落在他眼里只剩一片茫然。
哪条路是往高处走的?
哪片林子能通到有人烟的地方?
他连东南西北都快分不清了。
肚子突然“咕”地叫了一声,在这空旷里显得格外响亮。
紧接着,更汹涌的饥饿感像潮水般漫上来,从胃袋一路烧到喉咙口,酸溜溜的。
他这才想起,早上从川府城逃出来时,兜里除了手机和钱包,连块饼干都没揣。
此刻胃里空得发慌,连带着头都有点发沉,脚步也晃悠起来。
“完了,真是把自己扔山里了。”温羽凡靠着棵老杉树歇脚,树皮的粗糙蹭着后背,倒让他清醒了几分。
他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手,指节处还留着早上爬树时被磨出的红痕,掌心沾着的泥灰混着汗,结成了硬壳。
“野外生存?我连野菜和毒草都分不清,真要困上几天……”后面的话没敢往下想,只觉得后颈冒起层冷汗。
视线扫过四周,目光突然定在不远处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古树身上。
那树干离地约摸两米高的地方,有个黑漆漆的洞口,被茂密的蕨类植物半掩着,看着像是个不小的树洞。
温羽凡眼睛亮了亮,瘸着腿走过去,先拨开挡路的蕨叶,往里瞧了瞧,发现这树洞不算小,足够他蜷着身子躺进去,内壁似乎还挺干燥。
他捡起根粗壮的树枝,小心翼翼地往洞里探了探,来回搅动了几下,没听见什么动静,也没感觉到有风从深处灌出来。
“应该没住着什么东西吧。”他喃喃自语,又把树枝往旁边的缝隙里戳了戳,确认没有蛇虫鼠蚁的踪迹,这才放心地扒着树干爬上去。
钻进树洞的瞬间,一股混合着腐叶和松脂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。
他靠着内壁坐下,背上传来木头的凉意,紧绷了大半天的神经终于松了松,长长舒出的气在喉咙里打了个颤。
洞底散落着几片枯叶,他随手扒了扒,堆出个勉强能当枕头的小堆,然后蜷起腿,把下巴搁在膝盖上。
天暗得比想象中快,刚才还泛着橙红的天边,转眼就被墨蓝色的夜气吞了大半。
林子里渐渐浮起层薄薄的雾,白蒙蒙的,贴在树皮上,也沾在洞口的蕨叶上,带着湿冷的潮气。
温羽凡望着洞外那片越来越浓的黑,耳尖能捕捉到远处隐约传来的虫鸣,还有风穿过林梢的呜咽声,像谁在暗处叹气。
“求个保佑吧,哪路神仙都行啊……”他闭上眼睛,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。后腰的旧伤隐隐作痛,提醒着他必须找到闲云居士的迫切,“明天……明天一定让找到那药庐。聂大夫的师兄,你可得在山里等着我啊。”
不知道迷迷糊糊过了多久,就在他被饿意搅得快要睡着时,鼻尖突然钻进一缕奇异的香气。
那味道很特别,先是带着点辛辣的冲劲,紧接着又漫出股奶乎乎的甜,混在潮湿的草木气息里,显得格外突兀。
温羽凡的鼻子动了动,猛地睁开眼——这不是山里该有的味道!
他脑袋探出树洞,又使劲嗅了嗅。
没错,是咖喱!那种辛辣又不刺鼻的浓郁香气,带着点微微的焦糊味,绝对是有人在煮东西!
“有人?”温羽凡的心脏“咚”地跳了一下,困意和饥饿感瞬间被抛到脑后。
他猛地直起身,因为动作太急,脑袋差点撞到洞顶的木头。
“荒山野岭的,谁会煮咖喱?”
念头刚冒出来,他已经手脚并用地往洞外爬。
树皮蹭着掌心的伤口,传来细微的疼,可他顾不上了。
外面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,只有远处的林子里,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,像颗埋在草丛里的星星。
“是篝火!”温羽凡眼睛更亮了,连带着声音都发颤。
他麻利地从树上跳下来,落地时差点崴了脚,踉跄着站稳后,立刻朝着那点光和香气传来的方向摸过去。
他脚步飞快,心中的激动简直压制不住,脚下的腐叶被踩得“沙沙”响。
“是山里的猎户?或者是和他一样迷路的游客?不管是谁,有活人就好办!”
“买点吃的,多给点钱没关系。”他一边走一边盘算,指尖因为激动微微发颤,“就算人家不乐意卖,问问路也行啊……哪怕告诉我怎么出去。”
香气越来越浓,那股咖喱特有的辛辣甜香钻进鼻腔,勾得他口水直流。
温羽凡咽了口唾沫,加快了脚步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快到了,终于能看见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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