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店的卷帘门比往常早了两个小时落下,金属摩擦声带着未散的喧嚣余震,在空荡的街道上撞出回音。
舞池里的荧光棒被踩成碎渣,卡座底下还卡着半块没吃完的果盘,甜腻的西瓜汁混着啤酒渍在地板上漫成地图,消毒水的气味正一点点驱散残留的酒精味。
温羽凡蹲在吧台边擦地,橡胶手套蹭过瓷砖时发出“沙沙”声,目光却总忍不住往门口瞟。
金满仓在收拾散落的玻璃杯,杯壁碰撞的脆响里,他叹了第三回气:“楼哥,霞姐这去得也太久了……”
话音刚落,门锁“咔哒”一声转了。
温羽凡猛地站起身,手套上的水甩了满地。
霞姐推门进来时,鬓角的碎发有些乱,亮片吊带的肩带滑到胳膊肘,露出的锁骨处还沾着点灰尘。
她手里攥着的帆布包带子被捏得发皱,进门时吐出的一口气里,似乎都混着老宅天井里那棵百年银杏的涩味。
“霞姐。”温羽凡的声音有点发紧,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,指尖的水汽洇湿了布料,“回来了。”
霞姐抬眼时,眼里的疲惫像被风吹散的雾,瞬间换上惯常的鲜活。
她往吧台边一靠,帆布包往台面上一扔,发出“咚”的闷响,包里的金属物件撞出细碎的响:“回来了。”
温羽凡往前走了两步,膝盖撞到身后的凳子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。
他没顾上扶,只是盯着霞姐被风吹红的眼角:“霞姐,你真没必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。”话音刚落,喉结就滚了滚,愧疚像块浸了水的棉花,堵得他胸口发闷,“‘夜色’是你的心血,我……”
“傻男人。”霞姐突然笑了,声音软得像化了的糖。
刚才在老宅挨的那通训——家主敲着红木桌面骂她“擅作主张”的火气,此刻全化成了眼底的柔光。
她往前凑了半步,细高跟踩在温羽凡擦干净的地板上,留下两个浅印:“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。”
温羽凡低下头,视线落在自己磨出毛边的鞋尖上。
霞姐的话像杯烫茶,烫得他指尖发麻:“我……我不值得。”
声音小得像蚊子哼,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没底气——他不过是个躲在周家屋檐下的外乡人,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。
“嘘。”霞姐突然伸出手,食指轻轻按在他的嘴唇上。
她的指尖带着点老宅天井里的凉意,还有护手霜淡淡的玫瑰香,温羽凡的睫毛颤了颤,感觉那点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。
“以后你只要对我好,就值得。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,像在说什么悄悄话,尾音带着点川音特有的黏糊,缠得人心里发酥。
“诶,你们能别腻歪了吗?”
吧台那头突然传来“哐当”一声,是小豪把擦好的玻璃杯往架子上放时没拿稳。
他皱着眉,胳膊上的骷髅头纹身随着动作晃了晃,手里的擦杯布往台面上一摔:“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,扫起来能炒一盘。”
温羽凡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后退一步,后背撞在酒柜上,玻璃门里的酒瓶晃出细碎的响。
他的脸“腾”地红了,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,连耳后那道浅疤都透着红。
“去去去!”霞姐猛地转过身,刚才的温柔全收了回去,柳眉一竖,指着小豪的鼻子,“气氛正好呢,又被你搅黄了!吧台收拾干净了吗?杯垫摆齐了没?收拾干净了赶紧给老娘下班滚蛋,别在这儿当电灯泡!”
她说着,还故意跺了跺脚,细高跟在地板上敲出“笃笃”的响,震得旁边的空酒瓶都跟着颤。
可等她转回头看向温羽凡时,眼里的戾气又像被风吹走的烟,瞬间软了下来。
温羽凡被霞姐那双眼眸里漾着的热意烫得浑身不自在,像被聚光灯照得无处遁形的皮影。
他飞快地错开视线,目光落在吧台后那排歪歪扭扭的酒瓶上,喉结滚了两滚,声音打着结往外蹦:“那、那个……霞、霞姐……家族那边……到底是怎么个说法?”
他指尖攥着洗得发白的围裙角,心里像揣着两只打架的兔子:一边怕周家把赌斗的火气撒在自己这外乡人身上,一边又忍不住好奇那些盘着核桃的老爷子们会露出怎样的脸色。
霞姐往吧台上一靠,亮片吊带随着动作滑下肩头半寸,露出的锁骨在顶灯折射下泛着细碎的光。
她漫不经心地摊开手,银镯子在腕间晃出轻响:“还能有啥子说法?一群老东西敲着红木桌子骂我‘擅作主张’,骂够了也就那样呗。”她往空中甩了下头发,发梢扫过温羽凡手背,带起一阵痒,“再说了,未必会输啊。赢两场,城西那酒楼就姓周了——你没见二伯公骂我时,嘴角那点藏不住的笑?”
“他们还说,”霞姐忽然凑近半步,眼尾挑得老高,像只偷着腥的猫,“会派个强手来压阵。放心,不是轩叔那甩手掌柜。”
温羽凡悬着的心像是落进了温水里,悄悄松了半口气。
他直了直脊背,后腰的旧伤被牵扯得微疼,反倒让眼神更亮了些:“那我一定拼命练。绝不能让你……让‘夜色’栽进去。”
“瓜男人。”霞姐突然伸出手,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指尖在他胳膊上轻轻一戳。
那力道轻得像羽毛,却让温羽凡浑身一激灵,跟被烙铁烫了似的往旁边躲,后腰“咚”地撞在酒柜上,玻璃门里的威士忌瓶子晃出叮叮当当的响。
“哎呀,你别动手动脚的!”他举着两只手往后缩,活像只受惊的鹌鹑,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“这还有人呢……”
霞姐却来了劲,踮着十厘米的细高跟追上去,指尖在他胳膊、后背乱戳,笑得眼尾的金棕色眼影都晕开了点:“动了又怎样?有本事你戳回来啊?来啊来啊……”
她的指尖划过他后背绷着的肌肉,隔着湿透的保安制服,都能感觉到那底下藏着的紧绷。
温羽凡被她戳得连连后退,后腰撞翻了墙角的拖把桶,浑浊的肥皂水“哗啦”泼了一地,溅得他裤脚都是湿的。
他扶着墙喘气,看着霞姐叉着腰笑的模样,脸上是哭笑不得的无奈,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下,痒丝丝的。
“哎呦喂!”吧台那头突然传来“哐当”一声,是小豪把擦好的玻璃杯往架子上放时没拿稳,杯子在大理石台面上滚了半圈。
他搓着胳膊原地蹦了两下,胳膊上的骷髅头纹身跟着抖,脸上皱得像颗酸梅子:“没眼看……没眼看啊!”说着“啪”地转过去,后脑勺对着他们,肩膀还故意抖了抖。
金满仓靠在冷藏柜边,一只手托着谢顶的脑袋,另一只手在围裙上蹭来蹭去。
他看着温羽凡被追得团团转的样子,忽然摇头晃脑地叹气,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:“啧啧,这下大哥可是孙悟空遇上如来佛——逃不出霞姐这手掌心喽。”
温羽凡正被霞姐堵在墙角无路可退,闻猛地瞪过去,声音都带了点急:“你少在那儿添乱!”
金满仓哪肯听话?反而笑得更欢了,肩膀抖得像筛糠:“我可没添乱,我这是说实话……”
霞姐听到这话,突然停了手,捂着嘴笑得肩膀发颤,亮片裙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。
她转过身,双手往腰上一叉,抬着下巴看向金满仓,眼底的得意像要溢出来:“哼,算你有眼光。”她顿了顿,特意挺了挺胸,语气里带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,“他本来就该是老娘的!”
话音刚落,冷藏柜的嗡鸣声里,突然响起小豪“噗嗤”的笑声,还有金满仓拍着大腿的动静。
温羽凡靠在墙上,看着霞姐那副宣告主权的模样,耳后根红得能滴出血来。
不过,万幸霞姐指尖的捉弄总算停了,指尖残留的温度还烫在温羽凡胳膊上。
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往前凑了半步,后背还抵着冰凉的酒柜,玻璃门里的洋酒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了晃。
“霞姐,我有个忙想请你帮,不知道……”话到嘴边又卡了壳,他攥着围裙边角的手指泛白,喉结滚了滚才把后半句咽出来,“你方便不方便。”
霞姐闻掀起眼皮,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浅影。
她故意把嘴角撅得老高,唇上的哑光红唇膏绷出俏皮的弧度:“哎呀,跟我还客气啥子?”尾音拖得黏糊糊的,带着川音特有的软糯,“楼哥的事,不就是我的事?快说快说。”
温羽凡深吸一口气,刚才被调侃的窘迫渐渐褪去,眼神沉了下来。
他抬手抹了把脸,指腹蹭过下巴上没剃干净的胡茬,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:“离赌斗还有七天,我想趁这几天再冲一冲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霞姐那双踩着细高跟却稳如磐石的脚上,“我知道你是武徒七阶,能不能……陪我对练几场?”
话音刚落,霞姐眼里倏地亮起两簇光,比吧台上的霓虹灯管还晃眼。
她“啪”地拍了下吧台,亮片吊带随着动作弹了弹,露出的锁骨处泛着兴奋的红:“双修?”两个字咬得又轻又快,像颗糖球砸在温羽凡心上,“好啊好啊!”
温羽凡额角的青筋跳了跳,无奈地抬手按在额头上,指缝里漏出半声叹息:“你正-->>经点!”他能感觉到耳根在发烫,连带着脖子都泛起热意,“是对练,实战对抗那种,不是你想的……”
“想啥子?”霞姐歪着头打断他,眼尾的金棕色眼影在灯光下闪着狡黠的光,见温羽凡憋得脸通红,才“噗嗤”笑出声,“逗你的啦。”她直起身理了理滑到肩头的吊带,语气陡然正经起来,“跟你对练没问题,保证把你往死里练,省得到时候被岑家那帮杂碎拆了骨头。”
“那现在就能开始吗?”温羽凡往前跨了一步,急切得差点撞到吧台,“时间真的不多了,我想……”
“急啥子嘛。”霞姐伸出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,隔着汗湿的保安制服都能摸到他紧绷的肌肉,“跟催命似的。”
见温羽凡又皱起眉头。
“好吧,好吧。”她才转身往吧台后走,亮片裙摆在地板上扫出细碎的响。
她弯腰从柜子里翻出串钥匙,铜质钥匙扣上挂着个褪色的老虎头挂件:“跟我去地下室,那里地方够大。”
她晃了晃钥匙,金属碰撞声清脆得很:“走,咱这就去‘双修’,嘿嘿。”
尾音里的调侃像羽毛似的搔着人耳朵,她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转身就走,腰肢随着步伐扭出慵懒的弧度,亮片在昏暗的光线下碎成星子。
温羽凡僵在原地,看着那道摇曳的背影,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。
地下室、孤男寡女、霞姐那没个正形的性子……